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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打女人。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专拣女人的脸来打。他的女人，常常，要么是乌青的眼圈，要么是乌青的颧骨，要么嘴角挂着血迹。她的身上是没有伤痕的。他打老婆，要么扇耳光，要么挥拳头。一下抡过去，他的老婆，捂着脸，就蹴下去了，很长时间，也站不起来。
他认为，打女人的身体，比如屁股，比如腿脚，比如腰腹，就跟没有打似的，人家又看不见。
他说：“打她，就是要给她难看！”
他追求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她再怎么疼，也不出声。
她忍着。
眼泪也不掉一颗。
他的女人，常常乌青着脸，什么也不说，也不挣扎，也不反抗，更不还击。她任他打。打完了，还给他做饭，还给他洗衣，还让他睡，他想怎样她就让他怎样。别人问她的脸怎么了，她也不回避，说：“男人打的。”
不好再问什么了。
她真是逆来顺受啊。
她觉得，女人给男人打，给男人做饭洗衣服，给男人睡，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天底下，哪有男人不打女人的？牙齿跟舌头合作得好，也还有咬一下的时候呢。她并不觉得男人打她有什么不对。
人们见了他女人那一张乌青的脸，知道她又挨了打了，谁都不说，不提，装做没看见。说一句，提一句，关心是表达出来了，女人会不好意思，会觉得难堪。不闻不问反而更好一些。
有经验的女人，暗地里给她教她们的招：“你也抓他的脸，不就行了？叫他也见不得人！”她用吃惊的表情问：“这样做，不是让男人很没面子吗？”她觉得，男人的面子就是一个家庭的面子，她必须维护。自己受点儿委屈，算不得什么。更主要的是，她认为她做了该打的事情，男人才会打她。男人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她想是这样的。有时候挨完了打，她还是不清楚男人为什么打她。想了几天，还是不明白。
她挑一个男人心情好的机会，问他：“那天，你发的哪门子火？”
男人笑一笑：“你跟谁搭话了？”
“忘了。”
“再想想，好好想想！”
“想不起来了。”
“该打！”男人说，“不长记性也该打。”
女人想了想，认为他说得有理。她就不问了，她当自己提前预支了这一顿打。
女人还是不明白，上一次挨打，到底哪儿犯了错。
他受了生产队长的气，回来，打她一顿，心里痛快了。想，生产队长训他，也是应该的。首先自己没有做好，其次，生产队长有训社员的权利。
与邻居争吵，他说不过别人，想打架，他又不敢。他怕自己打不过。回来，打她一顿。心里痛快了。想，我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呢。
跟别的女人开玩笑，自讨苦吃，回到家里，打她一顿，心里痛快了。想，那是别人的女人，谁让自己兔子想吃窝边草？活该！自找的。
有女人把这样的事说给了她，她说：“天底下，哪个猫儿不馋嘴？”她认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不恼，连问也不问他。
他打她是有理也打，无理也打，只要他心里不舒坦，第一个动作就是打人。所以她在他面前，总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惟恐哪儿出了错，又要受一番皮肉之苦。
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长大了，女儿也长大了。他还是常常打她。儿子不乐意了，女儿也不乐意了。儿子捏紧了拳头，想帮妈妈打他，儿子不是不敢，是母亲厉声制止了儿子。女儿给父亲使脸色，耍小性子，不理父亲，不跟父亲说话。母亲劝她，还说：“你以后嫁了人，也要维护好自己的男人，男人是家里的柱子，是脸，千万伤不得。”
女儿气得不理她了。
他模样邋遢，并不怎么出众，根本用不着吊死在这样一棵歪脖子树上。相反，她长得白白净净，秀里秀气，身材也匀称，还不显老。她不像农村制造出来的女人，倒似城里的作坊里，精雕细刻的一般。
他们过得挺好。
一直过到老了，也没有听说她有什么对不起男人的地方，也没有她的桃色新闻什么的。她的口碑挺好，她绝对忠于他。
他们已经白头偕老了。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不知道他打不打她了？
有事没事拿老婆出气，这样的人，谁能跟他过到一块儿？
答曰：他老婆那样的人。
上天配夫妻，对他们这样的一对来说，也算是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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