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的荡妇心态

  • A+
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一个业已退出文坛的老兵,偶尔还能参与文坛的热门活动,世上若有这样的幸运者,我要算是一个。这自然是因为当下的文坛还没有执行“一刀切”的政策,还有几个怜老惜贫的君子人,知道山西的黄土高坡上有一个为文学竭尽了忠诚、虽年迈力衰而依然辛勤耕作着的老农。自从当了一家刊物的编辑,我就把自己定位为退出了文坛。退役了的运动员最好的安置是当教练或陪练,退役了的作家当编辑也不能说是丢人。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我只是想说,今年春天承朋友的美意,参加了在济南的一个小说排行榜的评定会。

  几十个与会人员中,只有我老实声言已有十年不读小说了。自知身世的卑贱与学识的浅陋,除了酒宴上尽情地喝酒之外,就像一头呆鹅似的听与会者滔滔的发言,大多是听不甚懂的。毕竟曾在文坛厮混多年,也有几句还能听个大致明白。有一天谈到去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某公赞美王蒙的长篇小说《青狐》,说是如何的好,如何的妙。且引用王先生的话说,书中有许多情爱场面,是王先生“抡圆了写的”。又有人说,书中的人物大都有所指,谁是指谁,谁是指谁,这些我就听不大明白。还有人说,他的那些性描写和时下年轻人的一比就小儿科了。

  在我过去的印象里,王蒙的作品从不是对他才华的整体显现,总是用一类作品显示他一个方面的才华,有时是一个主题的系列,有时是手榴弹式的轰炸。不光是题材还有体裁,小说、散文、杂文、诗(新诗和旧诗),加上翻译,没有他不会玩且玩得溜溜的。看来这次是要显示他在性描写上的才华了,这在他过去的作品里是个缺憾,“抡圆了”就是拼足了劲也要写足了的意思。

  听着朋友们的发言可以想像得出,假定此刻王蒙先生听到了与会者的发言,站在京城部长公寓楼的阳台上,平挺着他那张大长脸,遥望东南大地,突起的嘴唇上该浮现出怎样轻蔑而又得意的微笑啊。宇宙之大,历史之久,文章高手、快手、全面手,舍我王先生其谁哉!

  王蒙的聪明是举世公认的,至少是文学界公认的。官做到部长而能保持自身的高洁,绝对是大聪明。只是他忘了一点,同样的聪明用在文学创作上而不知收敛,就不能说是大聪明了。写作需要聪明也需要愚执、需要放纵也需要收敛、需要狂傲也需要自省。需要知道自己的长处、也需要知道自己的短处。一个年近七十的老翁,可以和年轻人比谁经的世事多,比谁的学问积累厚,绝不能比谁的“力比多”多。缩小了说,也只可比谁经的云雨多,绝不可比谁个风急雨猛。

  老了就老了,在这上头上苍断不会独怜你这棵老草。我只能说,王先生的这次显示,就像一个坚守了几十年的节妇,忽然一时糊涂,想试试自己是不是还有别一方面的本事。这样一来人们就会要说,或许前几十年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货色,只是地位的限定或是道德的约束,无法施展其“雌才大略”而已。眼见得到了这把年纪,再不放荡一次就为时已晚,于是便浓施粉黛招摇上市了。

  这样说近似诬陷,我先认下我的罪愆,但若只是这样说也就不是我了。我要说的是,在王蒙先生过去的写作中,已然就有了这样一种荡妇意识而他从未觉察。那种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写,什么都能写得很好,目极八荒顾盼自雄的表现,潜意识中也就如同一个荡妇,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没有我不能对答如流应付自如的。

  这也不全是坏事,只是承担的风险太大。百年后若王先生文学声名仍如日中天我自然无话可说,虽说彼时我早已化为尘埃,但冥冥中也要朝着北边长揖作拜,让他原谅我晋人也会无事忧天倾塌。只是在那一天尚未到来之前,我不能不说出我一个小小的担忧。文学既然是名山事业,也必然和其他冠以“名”字的事业有异曲同工之妙,即如名女人就可以分为名媛与名妓。不论尊卑只说声名,其声名的获得虽说因素种种,最重要的一个因素乃是坚执则无庸多议。若有人一会儿想做名媛一会耐不住寂寞又想做名妓,到年老色衰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也就不难揣测,何况是这把年纪才弃良为娼重新开张?

发表评论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