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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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大栓作个揖,双膝“嗵”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扶棺大嚎:“我的爹呀!”

  众人都吓一跳,主事的过来拉起大栓说:“大栓,不能乱叫啊!”大栓也愣了,坐在地上半晌没有吭声,死者金树是他的本家哥,自己怎么哭起爹来了?

  大栓爹早在五年前就死了,要说哭爹也正常,但在这种场合哭爹可是有点乱。

  大栓爹的死和金树还真有点关系,具体点,就是和金树的大哥金木有直接关系。

  那年,大栓爹突然晕倒了,被送到金木的私人诊所里。金木看了看,问了问,听了听,摸了摸,说:“没事,挂瓶盐水就好了。”

  结果,输液不到五分钟,大栓爹就抽搐,等把针拔出来,人就不行了。

  奔丧的亲戚中有懂医的,看了看症状,说是针剂过敏,没做皮试。意思就是,大栓爹的死属于医疗事故。大栓的妹妹不干了:“不能叫咱爹死得不明不白,得跟他讨个说法。”大栓赶紧拉住妹妹:“算了吧,人家兄弟是村长,又是本家,弄清了又能咋地?”

  晚上,村长金树来到大栓家:“我知道俺叔的死是咋回事了,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包庇金木。”大栓说:“有村长这句话就行了,人都有生老病死,老头阳寿到了,谁都挡不住,这事只是阎王爷的一个借口。”金树咳嗽了一声说:“既然是本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就不外气了。”

  之后,每次金树在前面走,大栓总在后面跟。这个极不协调的情景一出现,村民就敏感地捕捉到了。之前,金树见了大栓从来不睬的,现在金树允许大栓尾巴似的黏着。村人颇感意外,又似在情理之中。

  村民家里谁有个婚丧嫁娶,只要金树到场,大栓也就会到场,只要金树对大栓不反感,主家就不对大栓反感。渐渐大家也逐渐形成一个习惯,只要该叫上金树的,也叫上大栓。

  大栓能喝酒,三两的酒杯,能一扬脖,亮个底朝天,喝完还把空杯口对准自己的脑袋倒两下,以示清杯。金树有胃病,客人敬的酒金树沾唇就算,其余的都由大栓代劳。

  不是所有的酒都能代的,上面来检查工作,金树就会亲自上阵,“宁愿喝个胃出血,也得把领导心暖热。”那次派出所长的一圈“三个代表”就把金树弄高了,金树兴起,莫名其妙地把大栓踹到了桌子底下。所长一边拉起大栓,一边埋怨:“金树,过份了啊!这位是……”金树突噜着舌头说:“拣的,谁知道哪个野地里拣的?”大栓抹一下脸上的灰土,接声说:“拣的,我作证,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所长纳闷,抬头看其他陪坐的没人笑,竟然相信了。更甚的一次,金树喝吐了,按住大栓的头,非要他把地上的脏物吃了,大栓二话没说,也不用手,直接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吃起来。结果,在座的其他人全吐了。

  金树的冷屁股不是所有热脸能碰的,像邻里纠纷、猫挠狗跳的这些不上档次的事,金树是不会理会的。有人试着找大栓,他还真能弄出个一二三来。这下,大家才突然发现,大栓是个人物了。更让人感到大栓是个人物的还在后头,村委开会,金树不在,主持会议的村会计清了清嗓子:“各生产队的都到齐了吧?大家都注意了啊,下面由大栓……同志给大家讲话。”其他干部都在,但其他干部都不讲话,由大栓讲。大栓俨然成了村长,给各个生产队的干部传达上级的精神,有板有眼。大栓发言就是代表村长的意思,没有人会提出异议,会后会根据大栓传达的精神按部就班地贯彻落实。

  这回金树突发脑溢血,英年早逝。大栓竟然在金树的棺前哭起爹来,不但众邻迷糊,连他自己都有点说不清。大栓咬定了说,他当时确实看见他爹下凡了。听者顿时喷了饭,你当你爹是神仙呀。

  金树死后,上级来调查,说有人揭发金树贪污了村里的扶贫基金。结果不但查出金树有问题,在位的所有村干部都有问题,最后一捋到底,一个不剩。当然了,这其中不包括大栓,大栓不是在职的村干部,大栓只管喝酒,最多传达一下精神,其他的事都没有参与。在下一届村干部的选举中,大栓没有一点悬念地当上了村长。

  当上村长的大栓宣布戒酒了,不过,招待上级领导例外。一次喝高了,竟然莫名其妙地大哭:“爹呀,我那苦命的爹呀!”。

  人都说,村长喝多了,想他爹了。

  

  【责任编辑 张颉 zhangjie20072007@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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