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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是个传统的男人，奶奶是个传统的女人。
在我们这些晚辈看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特别是奶奶，我们更多的是给予她同情的眼光。
记得小时候，爷爷每天黄昏归来，奶奶已经摆好饭菜了，顺从地为爷爷斟酒、奉上筷子，再脱去他的鞋和袜子。爷爷双腿盘在椅上，默默不言，只是夹菜，呷酒，从头至尾目光都留在一个杯子上。爷爷以前喝酒是大碗大碗地喝，来劲时，能灌上一小坛儿。后来却只用小杯子了，那时，爷爷或许是真的老了。奶奶也小心地坐在火炉旁，拿过一个馒头，一根泡菜，慢慢地嚼。
奶奶收拾好碗筷，爷爷用力地扩了一下双臂，就横到床上躺下去。然后听奶奶怯怯地问他：“先洗脸么？”爷爷就挪下身子，把双腿从床上垂下来。奶奶端来一盆子热水，替爷爷擦去脸上和头发里的煤屑，白雾气弥绕了爷爷的脸庞，他深深地咽了一下喉咙，但爷爷没有睁开眼睛。奶奶又把爷爷的大脚放进水里面，“烫了。”爷爷缩回去。奶奶忙舀来一瓢冷水边倒边探手试温度，她艰难地蹲着，不时用食指将滑下来的一缕头发捋到耳边，专心地轻轻地刮着爷爷的脚板。爷爷又咽了一下喉咙，水面上泛起一层絮状物质。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双双都拄拐杖的年龄后，邻里邻居都说奶奶，你一生真是不值，怎么就这样胆小受欺负呢？奶奶只是笑笑，说：“我要给老头子洗衣服去了。”
后来，包括我的父辈在内的晚辈们都觉得奶奶很受委屈，认为她跟爷爷的结合是一种错误，这样的生活会有什么意思呢？打有记忆时起，我们便知道他们从来没有依偎着看过一场电影，没有含情脉脉地吐过一句心里话，也没有合过影。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次，奶奶曾捧出一件红格子叠得齐边儿的旧衫衣对我们炫耀说：“其实，你爷爷对我是好的，你们看，他送的衣衫。”
就这样，日子像蜗牛，慢慢地爬，偶尔也停住，仰起触角，眺望一眼远方，好像漫无目的。
后来，奶奶走了，就在她70岁那年的冬天。我们哭了，一个个晚辈都哭得很伤心。只有爷爷蹲在门槛上，“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他没有一滴眼泪。
但下葬的，却是两副棺木。三天后，爷爷不吃不喝，终于在他的旱烟烟雾中，步了奶奶的后尘。
这就是上辈人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没有每天一次的“我爱你”，但真正做到了“白头偕老，比翼双飞”，把那份爱深深地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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