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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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我喜欢吃梁氏面食部做的面汤。一是这面与一部二人转《梁赛金擀面》的凄婉故事有点渊源。表的是古时梁家的丫环鸠占鹊巢。害死了女主人。逃了儿子梁子玉和妹妹梁赛金,后兄妹失散。他们逃前商定,以母亲传给的龙须面为凭。多年以后,梁子玉做官回乡祭祖,连带寻找失散多年的小妹。在店里梁赛金做了一碗祖传的面,使兄妹得以相认。二是这面汤确实好。面的全名叫九头十八尾刀切龙须素面。汤的全名叫五湖四海九江八河丹凤朝阳汤。你看这面:雪花白,白又细,细又长。玉丝银线满碗装,好像群龙盘碗里,又像龙须闹嚷嚷,九个龙头口朝上,十八条龙尾搭碗帮。你看这汤:嫩葱花,翡翠绿,香油花,黄洋洋。一个蛋黄卧碗里,黄中红,红中亮,亮冒油,油汪汪,就好像一轮红日出东方。太阳两旁趴彩凤,香菜叶的头,波菜叶的膀,玫瑰花的羽毛尾巴长。桃花瓣的凤冠,杏花瓣的嘴,迎春花瓣凤爪金黄黄。晃一晃抖翅膀,晃两晃把嘴张,那凤凰好像展翅要飞翔。我喜欢吃梁氏面还有第三个原因。店面是敞亮的落地玻璃窗,临窗而坐,可以看店前的一树树桃树。开满粉红色的桃花,很有意境。

  由于头一天晚上在单位加班赶一个市长讲话稿,我开夜车到后半夜,早上起来,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就来到了梁氏面馆要了一碗面,顾不得欣赏,便狼吞虎咽起来。偶然一抬头,发现对面的小长桌前有一清丽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看我。见我发现,急忙收回目光,看着窗外的桃花。当我低下头吃的时候,发现那束电流又射向我。再抬头时,又转向桃花。可能是我的像乞丐一样的吃相让她看了可笑,我想。于是,我便斯斯文文地吃了起来。再抬头,与她的目光正好相对。电流马上产生了火花。使我像被子弹击中一样,一阵颤栗。真是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女孩,穿一身淡粉的如桃花一样颜色的衣裙。使我想起我的一位朋友写的赞美美女的诗歌:足不增履而自高,指不饰金而自嫩,腰不束带而自秀,胸不充衣而自丰,眉不描青而自黛,腮不施粉而自红,鼻似牙雕添些滑腻,耳如玉嵌透点玲珑,娇唇两片偷含皓齿不露,明眸一双暗溢秋波未平,托颈香肩巧隐来时神韵,及腰长发倾泼去后风情。

  我在纳闷儿她为什么总看我?直看得我心里发毛,手足无措。在我撂筷的一瞬间,想明白了。原来那女孩面前的碗是空的,说明已经吃完了。几次不安地翻弄包,又几次瞅瞅我。我爽快地喊了声:“老板娘算账。”老板娘来到我身边,我向女孩努努嘴,又指了指婉,伸出两个手指头。老板娘会心一笑,收了两份钱。我的动作全被女孩看在眼里。她冲我投以感激地一笑。然后,我就很大度地离开了面馆。我没有回头,感到一树树桃花正裂着粉红色的娇嫩嫩的小嘴在冲我笑。

  这以后,我在单位加班的次数明显增多。这以后,我们就面对面坐在临窗的桌子前吃面,聊天。女孩说她姓花,叫花满庭。正在南开大学考研。现在回家探亲,和我一样喜欢这面,这传说,这桃花。

  女孩对我说,现在像你这样敬业的男人很少。我说没办法。给女孩讲了写材料人的自嘲。把自己归到四大憋气里,这四大憋气是:吹小号,挖地道,带绿帽,写材料。女孩听了就笑,甜得像窗外那带露的桃花。

  女孩常托着腮看我吃面,她说你原来是个左撇子,为什么用右手拿筷子呢?我说是小时候到姥姥家小姨给扳过来的。我感到奇怪,我问她为什么能看出来。她笑笑,拿出小镜子让我照我的牙齿。我看了看,没什么特别呀,依旧是那两排伴随我三十几年的皓齿。她说,你看看你左边的门牙。我仔细一看,门牙上有一个半月形的牙豁。女孩说这就是证据。我问为什么。她说你本身是左撇子。嗑瓜子的时候,用左手往嘴里送。左边的门牙就总是嗑,天长地久就形成牙豁了。我恍然大悟。说看你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女孩就紧闭芳唇,不让看。芳唇和若隐若现的酒窝让人感觉是两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女孩有时候会拿着一本古汉语,寻一些句子请教我。说古文让她头疼,都考三次试了,还没通过。我便鼓励她,还拿给他一本《古文观止》,带文白对照和解析的。这书让她爱不释手。她指了指街对面的五楼阳台里有月季的说那是她的家。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老奶奶给花浇水。她说那是她的奶奶。他爸妈做服装生意,常年不在家。她说等有机会邀请我到她家做客。亲手给我做这梁赛金做的龙须面。她说她喜欢像我这样成熟的满腹诗文的男人,不喜欢油头粉面的男孩,一点深度都没有。

  一天夜里赶完稿子,我躺在办公室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地,好像被她拉着手双双走进了一片粉红的桃林。一会儿,她像仙子一样衣袂飘飘,拥着我。我感到有一种暖暖的温馨和桃花一样甜丝丝的气息把我包围住。一会儿,她又像一个画皮,背着我在给画皮上颜色,然后在桃林里猛追我,把我桃花一样殷红的血吸得一点不留,我苟延残喘。

  第二天早上吃面的时候,我就对女孩说我梦见你了。她低垂着眼睑。脸腾地红了,像绽放的桃花。她让我讲给她听。我就给她讲她像仙子那段。她也说昨天晚上梦见我了。说我拉着她手走进了桃树林。她还动情地对我说,我就像一缕清风掠过她的窗口,就像一只白鸽,掠过她的天空,她还说我是上帝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她要好好珍藏。我听了又感动又酸楚,一种淡淡的忧伤袭上心头。

  桃花快要落的时候,她犹犹豫豫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昨天父母从上海打来电话,说让她马上寄去一万元钱,带的钱进货不够了。她说她不认识谁,问我能不能串点儿,父母后天坐飞机回来就返还我。我豪不犹豫从包里拿出一万元钱交给她。这钱是我为一私企老板写一个迎接工业部领导来视察汇报材料的酬劳,是昨天老板硬塞给我的。她说那我给你出个欠条吧!我说不用,咱谁和谁呀!出欠条太俗气了。

  桃花落尽了的时候,再也没见她的踪影。我突然感到脖子后面有股凉风。等我敲开那五楼的门时,迎接我的是那浇月季的老奶奶。通过询问,老奶奶根本就没有儿子,哪来的孙女。我又借出差的机会到天津南开大学档案室查找,也没有花满庭这个人。桃树长叶的时候。梁家面馆要拆迁了,我还是觉得女孩在某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可拆迁之后她怎么找到我呀!于是想个办法,在一个夜晚,我拿了手电和刀子。悄悄地在面馆前的桃树干上刻了一行字:花满庭,我等着你回来,我的QQ:695368827。白天看时,那字像凋谢了的干巴花瓣。就这样,日子在等待中逃走了,始终没有花满庭的踪影。

  打那以后,我一听阿牛的歌就烦躁,特别是当他唱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开,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更可气的是和我一直想竞争科长的朱秘书就用的这彩铃,让我苦不堪言。

  由于伺候市长有功,在市长转走之前,提拔我为政府办的科长,公示七天。到最后一天了,秘书室突然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一个诈骗的案子与我有关,向我证实一些事情。我眼睛立时冒出了金星,像朵朵桃花殷红的花瓣,我靠支撑墙才站住。身后传来朱秘书的彩铃声: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开,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

  

   【责任编辑张颉zhangjie20072007@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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