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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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那天,我姐的双腿刚一迈进花园小区,耳边就当当当地响起了锣鼓。她抻了抻衣裳,就像抻着戏装——这身不太干净的衣裳对她来说就是戏装。她不是邋遢人,本来换了一身干净的,可临出门又换了回来。

  五排三单元202。那是她的舞台。她的双脚点起来,尽量轻快地向舞台走去。她要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珠泪涟涟的苦主或者一个撒泼打滚不讲理的泼妇。无论扮演哪个都是需要演技的,可她对于钱的渴望却会自然流露,与演技无关。

  到了楼前。我姐的右手在体前轻撩了一下,像是提了提裙摆。她毫无声息地开始上楼。她在202门前站定,抬起手有节奏地拍门,啪,啪,啪,然后又拍,啪,啪,啪。门,纹丝不动。

  半小时后,我姐下了楼。

  楼前的一些体育器材,颜色鲜亮地陈列着。我姐微风摆柳一般移过去,找个地方坐下。

  有点凉风,不太像七月的天气。我姐眼前飘浮着零散的阳光,其中夹杂着我姐夫的药罐、外甥的学费单。去年外甥被一辆拉石板的汽车刮倒,司机杨力拍出三千块钱私了。其实外甥伤得不重,只养了一个月就好了。只是他今年中考失利,上高中需要的八千块赞助费我姐只筹到了六千。万般无奈,她想到了久违的舞台。她打听到杨力就住在这里,至于台词,她早就想过了,她会说,医生说儿子有脑振荡后遗症。只是没想到,杨力家却没人。

  我姐

  思绪正飞,眼前却突然多了一位老者。

  你,是西街村唱秧歌的小雪梅?

  我姐抬起头,是一张生面孔。我姐说,我叫张红。

  老者眼光明亮。十几年前,我专程到你们村听你唱过《秦雪梅》,还有《刘胡兰》,真让人难忘。

  戏台,布景,绣鞋,水袖,素衣素裙肝肠寸断的秦雪梅,英勇不屈意志坚强的刘胡兰,如醉如痴的观众和雷鸣般的掌声,哦,那才是她的舞台啊。

  老者叹口气, 剧团解散多年了吧?可惜啊,虽是个村剧团,可演员的水平真的不低,还在市里得奖。

  陈年往事如乱麻,缠得我姐神情黯然。

  多少年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县里招商引资的公告贴得到处都是,哪个人不是热血沸腾?自从村头山上发现了装饰用的岩板,西街村里还有谁能静下心来 听上一段秧歌?没人听,也就没人唱,秧歌,也就完了。

  秧歌是我们这里一宝啊!就这么随日子流走了。老者声音激越高亢,随之又低沉下来,可惜,我老了。说完,转身离去。

  本来寂静的楼前,像是幕布突然被拉开,演员丁丁冬冬上了场,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几个孩子,转着圈嬉笑打闹。有个约五六岁的男孩抱着单杠的铁腿盯着我姐看,嘴里唱道,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然后又唱,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

  我姐听着听着,脸上慢慢就绽放了,小家伙,五音还挺全。你过来!小家伙不怕生,就过来了。

  还会唱什么?

  《小燕子》。

  那你唱。

  小家伙声音洪亮。唱过之后,我姐说,有地方没唱对。你看我手势,我让你唱你就唱,让你停你就停。她打起拍子,一二三四,唱!小家伙连着唱了几遍,这首歌已经唱得有模有样。

  又有一阵风吹过。往年七月的风都是夹杂着腻呼呼的潮味儿,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凉爽,我姐的脸上,像刚洗去了油彩一样轻松。

  暑假里,我姐开了两期短期音乐培训班,学生很多,她为儿子挣够了学费。

  第二年暑假,我姐又要开班,却招不起学生。有家长说,音乐班怎么老让吊嗓子走台步翻跟头,教孩子学戏子干什么。我姐嫣然一笑,以后我开音乐班,不收费。学生竟然多了起来。

  

   【责任编辑张颉zhangjie20072007@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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