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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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叫她花旦,其实她只是在一个乡村楚剧团唱过几年戏。她天生狐媚,白白的脸,细细的腰,走起路来是风摆杨柳,一步三摇,摇得街上的男人都回头直勾勾地看她。

  她很是得意,常常在镜前摸着自己白嫩的身子,顾影自怜。她知道她有了做女人的资本,先是和村长有染。结果村长婚没有离成,芝麻官也被撤职了。后来她和剧团的团长上了床,团长的婆娘是个母老虎,硬生生地把这对赤条条的男女捉奸在床。婆娘让裸体的花旦跪下,花旦直哭,就跪下了;婆娘让团长打花旦的耳光,团长就上前抡了花旦的耳光;婆娘让团长开除花旦,团长真的把花旦从剧团扫地出门。

  花旦临走的时候,又约了团长,说要做最后一次爱。团长喜形于色地来了,伸出舌头舔女人的嘴。女人咬了团长一口,啐出一口血痰后,女人说,看你抽出XX就不认得人,这回可长记性了?团长自此说话成了大舌头。不过,年轻的花旦名声也不太好了。

  名声不好的花旦,只得远嫁它乡。二十八岁那年,她嫁给了邻县的一个当兵的。

  当兵的男人什么都好,可军衔级别不够,不能带她随军。一去几个月不回,回来住几天又走了,这让女人很难受。水性扬花的女人终于没能耐得住寂寞,回娘家时遇到一个西门庆式的男人,俩人发生了关系。本来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花旦也不爱那男人,可那男人的种子发了芽。兵丈夫回到家中,掐指一算,知道女人肚子里的种不是他的。丈夫逼问了她一夜,女人最后说出了一切,并说要打要骂都由你。可当兵的男人却哭了,哭了之后抱住花旦,说,我原谅你,把这孩子做掉,只要你不再犯,打完这一仗,我就可以提拔,就可以带你到部队。

  花旦去引了产,可去了部队的男人再也没有回来,他死在了越南的战场上。

  花旦成了寡妇。寡妇的花旦并没有悲悲戚戚,兵丈夫与她聚少分多,并没有深厚的感情,所以丈夫死时,她没有一滴眼泪。一年之后,她就改嫁了。第二任丈夫是一个开驳船的水手。水手很宠花旦,开船带她到大城市里游玩,买许多贵重的金银首饰,买许多漂亮的衣服。女人很高兴,觉得自己的男人很会挣钱,虽然丈夫满身油污,可她想想那钱,眼睛一闭就忍了,没有高潮时也故意嗲声嗲气大叫几声,让水手觉得自己很棒。

  女人不花心,水手却花心。花旦有一天从水手帆布包中搜出一包套套儿和一张年轻的女人像片,花旦就一切都明白了。她又哭又闹,还伸手打了水手。男人被她吵得两眼血红,几个晚上都没睡觉,但还是强打精神地出了船。这回跑的是一个长途,拖黄砂到上海去。船到芜湖,遇到风浪,终于精力不够,一不留神船触到礁石,驳船漏水沉了,水手也无影无踪。

  丈夫死后她依然没有哭。花旦又成了寡妇。但从此有人说她是克夫的“白虎星”,没有人再敢娶她。

  花旦被宠惯了,从没干过什么活,也就不能养活自己。男人死后,她先是吃男人留下的家产,再就是吃男人的人身事故保险费,后来把金银细软也典了……花旦这时才开始想,无论如何还得找一个男人,这回她降低了许多标准。

  花旦四十二岁,徐娘半老的时候,有好心人帮她提了亲。这是一个独身的驼子男人,驼子的背上像驮有一口锅,是个成日浸泡在河水中的捞砂人。

  已近五十的驼子很勇敢,也有点饥不择食,他娶了无人敢要的花旦。驼子男人用了二十多年捞砂的积蓄,在村里盖了一栋新楼房,又帮女人赎回了她喜爱的金银首饰。

  新婚那晚,客人都走了。俩人入了洞房,驼子男人竟很害羞。情场老手的花旦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扯掉了男人的裤衩,才结束了他的处男历史。驼子完事后像大病了一场,滚到一边气喘吁吁。女人忍不住笑了,她觉得这驼子很可怜,也很老实。

  白天,驼子扛着吸砂器,身穿裤衩,在河面上只露一只脑袋,如工兵在水中行进。隔一会儿,便收取吸砂器,铁饼形的磁铁上,粘满了黑芝麻似的铁砂,他用手捋下,放入身上的袋中,如此循环往复,上岸后就将铁砂卖给砂贩子。人如水鬼,劳作一天,可收入几十元。女人依旧不擅做事,常跑到麻将铺打麻将,与男人调笑,或到城里去买衣服,涂脂抹粉,游手好闲。有人看不过去,就跟驼子说,你那女人不像话,不帮你干任何事,还乱花钱。驼子听了,嘿嘿地笑,说,我爱我婆娘,就是让她高兴,我挣钱干什么?就是给她用的。

  每日驼子汗流浃背地回到家,女人仍在外面打牌。驼子做好了饭,拎着饭盒送到麻将场上。花旦说饭菜太咸太淡,驼子马上拿去换掉。众人见了,都说驼子太老实,说女人在欺侮他。花旦说,哼!对他有这样就很不错了,瞧那模样,还能怎的?让他帮我端饭送水,是他前辈修来的福。驼子听了,也不生气,又是嘿嘿地一笑。

  驼子一直想要一个后人。不知是他那杆枪长期没用弹药失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女人的肚子一直没有鼓胀起来。驼子很着急,弄回了很多偏方草药,他吃,也让女人吃,夜夜在女人身上折腾。花旦有时烦了,就一肚子把驼子弹了下去。骂一声,你个废驼子!驼子不恼,竟呵呵地笑。

  男人对女人热,女人对男人冷。驼子与花旦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过着。

  驼子为了有个孩子,十分地虔诚。他带着女人在庙中求神拜佛。苍天不负有心人,一直未打中目标的他,三年后一矢中的——女人怀上了驼子的种。驼子成日笑歪了嘴,做梦都笑醒了。驼子对女人更加体贴关心,家里的什么事情都不要花旦伸手做,就连花旦的内裤,也是驼子拿去清洗。

  每日早晨,花旦还没有起床。驼子就做好了饭菜,并多做一些,留给花旦中午吃,然后就出门下河挣钱了。很晚回家,又做好饭菜送到怀孕的花旦手中。女人妊娠有了异常反应,他就租用昂贵的“的士”,把她送到县城检查。女人想吃酸东西,驼子就只身跑到十里路远的大山里采野杏。

  再有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可驼子在捞砂时突然腹部绞痛,后被人搀扶着送回了家。花旦不敢相信男人有什么病,到县医院一检查,驼子竟患上了肝癌。天啦!女人这下慌了神:男人病了,自己怎么办啊?她此时才知道,没有了驼子,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疼她爱她了。

  驼子没哭,女人却哭了,哭了三天三夜。住院没有那么多钱,俩口子只能买了些药回家。驼子说,这样的情况,就不要孩子了!可花旦哭着说,要,这孩子一定要!男人身体不能干重活,花旦就腆着肚子在河的浅水区学着捞砂。

  几个月后,花旦生了一个男孩。病中的驼子是悲喜交加,唏嘘不止。花旦没有坐月子,十多天后,她就把孩子丢给病中的丈夫照看,自己扛着吸砂器,在河中干起了丈夫原来干的活儿。女人生的娇嫩,先是脚走出了水泡,后是手捋破了皮,最后全身被水浸泡得浮肿起来。但女人不吭声,她要挣钱,她要挣钱给男人治病,她要养活全家。

  男人的病没见好转,似乎一天比一天严重起来,疼痛时彻夜像猪嚎,非得打上一支杜冷丁才能安静。医生说,救男人的办法只有换肝!手术费要二十万元。驼子听了,没有任何犹豫,说,不救了,让我死,不说现在没有这么多钱,即使有,我也不想为我花光,让你娘儿俩受罪……男人还没说完,女人捂了男人的嘴,哭着说。不许你说死,不许你丢下我们娘俩!

  她依然没日没夜地干。她知道必须和死神抢时间。像这样捞砂筹钱,男人是等不到那一天的。她卖掉了楼房,搬到破旧的老屋里住下。她卖掉了金银首饰,也卖掉了漂亮的衣服。她穿着粗布,吃着淡饭,力图省下每一个铜板。她知道钢材涨价,铁砂也要涨,捞的铁砂不再卖给砂贩子,而是集中起来,等到行情好时自己用板车装上,拖到几十里外的小钢铁厂去卖,就能卖上好价格。附近的几个小钢铁厂的人们,都记得这个卖砂的黑瘦女人。

  

  两年过去了,女人老了许多。脸上起了许多皱纹,头发灰了不少,眼神也没有了昔日的风采。但女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终于凑齐了换肝所需要的二十万元钱。

  女人交了钱。很快,医院找到了匹配的肝源。

  驼子被推上了手术台,医生拿刀拉开了他的肚子。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阎王坚决要收走驼子。驼子的病已到了晚期,病毒已扩散,整个胸腔都是葡萄串般的癌细胞。医生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地又合上了驼子的肚子。

  几天后,驼子的安静地死在了花旦的怀中,死时脸上还留着满足的微笑。女人疯了一般地失声痛哭,十分骇人。边哭边骂:废驼子啊,你真狠心,说走就走了,丢下了我娘儿俩……

  男人下葬的时候,女人哭着跳到土坑里,趴在棺材上不肯起来,说要和驼子一起走。众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拉回家。回到家后,女人仍在疯哭,把头往墙壁上撞,撞得头破血流,说最爱她的人走了,她活着有什么意思?众人都劝说她,让她要为孩子好好地活着。女人一哭,两岁多的孩子也哭。女人抱起了孩子,孩子就止住了哭声,女人就想坚强地活下来。

  二十年后,当地的河面上有了第一艘铁驳捞砂船。船是“花旦”号。都说船的主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驼子,驼子的母亲则是个老寡妇,年轻的时候唱过戏。

  【责任编辑 张佳 ziyanting@126.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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