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豆腐

大刘昏迷了，不出半天功夫，整个工地的工友都知道了这件事。

　　当天中午，大刘从高高的起重塔上下来，匆匆忙忙地到工地对面的大排档吃中饭，在横穿马路时被一辆锃亮的黑轿车撞飞了。120急救车吼叫着把他送进了市第一医院的急诊室。到吃晚饭时，消息已一个工棚一个工棚地传遍了整个工地。

　　同时，与大刘住在一起的工友们陷入了深深的歉疚和悔恨之中。所有愤懑的情绪都指向了一样“闻起来臭臭，吃起来香香”的东西——臭豆腐。

　　这些农民工都来自四川的大山深处，平日里最“爱吃”臭豆腐。因为那玩艺儿，特别下饭，特别便宜，2毛钱便把一顿饭解决了。虽然闻起来奇臭无比，但闻惯了的臭味其实就跟香味差不多了。与众不同的是，大刘却怎么也适应不了臭豆腐的味道，说那味道就跟臭鸡蛋一样，每次只要一闻到那味道，他马上会恶心想吐，爬起重塔时就头晕目眩，分不清地面的钢筋、水泥，无法在高空干活。因此，每当吃饭时，为了逃避臭豆腐的味道，大刘通常一个人独自到对面的大排档吃汤面。

　　正是这个习惯，让大刘出了事。这一切都是“臭豆腐”惹的祸，要不是臭豆腐，大刘就不会到对面吃饭，不到对面吃饭，就用不着横穿马路，不横穿马路就不会被撞昏。第二天，工友们都吃不下了饭，一是因为碗中没有了臭豆腐，二是因为眼前老是浮现昏迷在医院的大刘，好像自己就是那大刘，三是不知道以后庞大的医疗费怎么支付。据说，因为在大刘横穿马路的地方根本没有斑马线，大刘又走得既快又急，所以导致“黑轿车”意外撞了人。事故的主要责任在行人，是大刘违反交通规则在先，事故赔偿是谈不上了，大刘又没有保险，“车主”愿意付点钱，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出于对“打工者”发自内心的同情，出于城里人对“农民工兄弟”的深切关心。

　　工友们每天两人轮流到医院护理大刘。大刘依然处于昏迷中，医生说，要是再过两天还不醒的话，大刘就会成为“植物人”。工友们不明白什么是“植物人”，医生就解释说，那就是“活死人”，除了口中还剩下一口气，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当场，工友们就埋怨起来，这还不如当场被撞死，那样还能得点“赔命钱”给家里人呢。这下可完了，不死不活，还要面对大笔医疗费的无底洞，该咋办？该咋办？

　　接连几天，工友们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在工棚里，他们就一直讨论大刘的事，一直讨论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争着争着，大家越来越吃不下饭，越来越睡不着觉。白天干活时，工人们一个个无精打彩，像一群“瘟鸡”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工头见了就骂他们一个个像“木头”，手脚慢得像“活死人”。这下刺中了工人们的心头之痛，第二天整个工地停摆了。

　　由于罢工，农民工们没事可干，都到医院去看大刘。在工友们的包围中，大刘依然昏迷着，躺在洁白的床上，一动不动。这样过了三天，工地终于复工了，原因是房地产老板亲自来医院看望了大刘，当场支付了1万元钱的医药费，暂时缓解了医疗费的难题。这个义举博得了农民工兄弟的好感，觉得与“黑轿车”相比，房地产老板真是个城里地道的大好人。而那“黑轿车”就太没有良心了，自出事后，“车主”只扔下5000元钱，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只有一个受委托的戴眼镜的律师偶尔来医院打听情况，听说他要用司法程序来“公了”这件事。

　　工地上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繁忙，已经是第七天了，躺在医院的大刘还没有苏醒。

　　这一天，两个守在医院的工友，忽然特别地想吃臭豆腐，要知道自从大刘被撞以后，他们就与臭豆腐一刀两断了。在泛着白光的走廊里，看着一个个穿着白衣服的身影匆匆来、匆匆去，他们心中想吃臭豆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工友冲出医院，几分钟后，买回了几串臭豆腐。两个人顾不得其他人不屑的眼光，在病房门口大吃了起来。随即，一股奇臭在病房里蔓延开来。两个人一边吃，一边望着大刘叹息：“唉！这下可好了，不会再臭着你了。”

　　忽然，躺在床上的大刘动了一下，接着他的右手抬了起来，并一直往上移动，最后掩住了鼻孔。由于力量有些大，竟然把插入鼻孔的输氧管弄掉了，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工友们却听得很清楚“臭——真臭！是——是——臭豆腐！”大刘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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