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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放寒假了,我坐长途汽车回老家。

  在镇里换车时,我把写好的信塞进邮筒里,让它告诉远在滨城的女友小丽,我平安到家了。

  再从镇上坐车,奔了三个小时,在写着东升村的石碑处下了车,爹已经等在那里了。坐上驴车,爹欢快地喊了一声“驾”,驴车就向山沟里颠簸而去。我的家就在这个沟里,叫做白水洼。是东升村的一个屯子,离东升村村委会足有十公里,电话没通,手机在俺们镇上都没有信号——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给小丽写信的原因。

  我到家的第七天,天飘起了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一整天。刀子般的西北风一刮,山沟里的路就积起了齐腰深雪,俺们白水洼就成了白雪世界里的孤岛。

  转天深夜,一家人刚刚睡下了,忽听飕飕的风声中,有人敲着窗户:“二哥,二哥。”爹一翻身起来,叫着:“好像是你牛根叔,这么晚了他来干啥?”爹开门,一个雪人闯了进来,正是牛根叔,他是村里的邮递员。几年没见,牛根叔背有些驼了,脸上爬上岁月的“蚯蚓”。他摘下帽子,拍打完身上的雪,从怀里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递给我:“土生(我的小名),给你信,看有啥急事不?”

  爹憨憨地说:“他叔,这大雪封山了,还麻烦你深更半夜地跑来一趟,太过意不去了。”牛根叔接过爹递来的烟,摆着手说:“没啥,没啥。今天中午到的,我怕有啥急事儿,别给耽误了,就把自行车扔在村委会,走着赶来了。”娘一听,知道牛根叔翻山越岭地走了八九个小时,肯定连饭都没吃,慌忙起身去给牛根叔热饭。

  信是小丽写来的,无非是知道我到家了,自己还在学校,寒假的学生家访已经做完了云云。我简单地浏览完,折上信,爹催我给牛根叔倒水。我这才发现牛根叔的棉袄上已经结了冰,手上还有斑斑血迹。我一边给他倒水,一边问他是咋弄的。牛根叔淡淡地说:“人老了,不中用了,在雪窝子里摔了好几次。”

  我说:“那您就别急着来了,等大雪化化,山路好走了再送呗。”

  牛根叔慌忙说:“可不敢耽误,再不敢了,再不敢了。”说着说着,牛根叔的眼圈就有些发红,他默默地喝了一口水,接着,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六年前的夏天,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雨下了一天两夜,通往白水洼的山路被冲开了十几米宽四五米深的一道口子,白水洼像断了线的风筝,与外界失去了联系。牛根叔和往常一样,从镇里邮局领了信,里面有白水洼的一封,可去白水洼的路已经断了,牛根叔只得把信放在了家里。半个月后,白水洼的路通了,牛根叔忙着送其它屯子的信,就把那封信压了两天。等他送信到白水洼二蔫巴叔家时,迎头碰上人家办丧事。一问,二蔫巴叔的女儿二丫高考落榜,清晨时服毒自杀了。牛根叔慌忙掏出怀里的那封信,撕开封口,拿出来展开,那正是二丫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牛根叔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石堆里……

  牛根叔叹了口气,指了指额头上的那道伤疤对我说:“从此以后,我送的信再没过过夜。但我这辈子都欠二蔫巴的,这是当时摔的,留下一个疤,我一照镜子就能看见了。它提醒我,人活着,总要讲一个‘信’字!”……

  

   【责任编辑 徐 曦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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