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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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刘建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洛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郑州小小说学会副会长。1983年在《青岛日报》发表第一篇小小说,迄今在《小说选刊》、《百花园》、《小说界》、《作品》、《北京文学》、《长江文艺》、《广西文学》、《星火》、《飞天》、《时代文学》、《解放军文艺》、《天津文学》、《北方文学》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600余篇。出版有小小说集《永远的朋友》、《遭遇男子汉》、《老街汉子》、《怀念一只被嘲笑的鸟》等。获全国“小小说星座”奖及第二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将军》、《中锋》、《滑一刀》获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朋友,你在哪里》荣登2005年中国小说排行榜。现就职中国工商银行河南洛阳分行办公室。

  “写了20多年小小说,越来越深体会就是小小说写作要随意不要刻意。刻意的创作是用尽心思,挖空心机强迫自己制造出来了。这样的作品往往就是呆板,做作,不鲜活,缺少生命力,吸引人的眼球也只是昙花一现。 许多的小小说作品在刻意地编织结尾,把欧亨利式的经典简化为结尾有意思,让整篇作品生拉硬扯地去为结尾服务,读后如同吃了夹生饭。过多的小小说作品在刻意地制造深刻,非要把千把字的小说添加进去万把斤的沉重,背上包袱的短跑,观众都会感到劳累。刻意为之的作品,可以写得精细、精致,但成不了经典。

  我个人以为,经典的小小说是在随意中才能诞生。

  小小说写作的随意,不仅仅是创作舒服的状态,小小说创作的随意是一种境界。有句话说,一个人境界的高低,可以衡量出其作品质量的高低。随意是一种洒脱,是凭借自己的遐想信手拈来的灵丹妙药。在自由的王国里没有羁绊没有拘束的裸体散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随意是驾驭文字的天马行空,无论是小桥流水,老树昏鸦,还是大江东去,千古风流,都是顺其自然,超凡脱俗。

  我在努力地让自己进入随意的写作状态。

  

  我记忆中的母亲从来没有流过眼泪。

  二姨曾经对我说过,你母亲心硬呢,你姥爷走的时候,都没有见到她流泪呢。

  母亲是心硬。我大哥当兵那年,南疆战事正紧。我和母亲送我哥哥去车站。欢天喜地的鼓乐声震耳欲聋,说话都要大声吆喝。旁边的一个阿姨对我母亲说,正打仗呐,你舍得孩子去啊?母亲当着哥的面说,不打仗当兵干什么?老大牺牲了,俺老二继续上。母亲拍拍我的头。

  大哥真的留在了战场上。

  我听报告说,大哥他们是唱着《再见吧,妈妈》趟入地雷阵的。当兵六个月,大哥走完了他十八岁的壮丽人生。母亲没有哭,母亲说,孩子肯定是要让他的父母为他自豪,孩子不希望父母为他流泪。母亲把大哥的相片放在案头,不让镶黑边。逢年过节,全家聚会,餐桌上总是会多摆上一副碗筷,那是给大哥留的。

  母亲很忙,家里的事几乎都是父亲在照应。有时,母亲看到父亲劳累的身躯总是很歉意地给他揉揉肩,按按背。然后叹口气,对我说,儿啊,你要是个姑娘多好啊,可以帮爸妈做好多事了。

  二姨说,你妈心硬,连花啊草啊都不喜欢,哪能生养姑娘。再生啊,也还是你这样的和尚蛋。

  母亲的双亲去世的早,母亲是二姨带大的。二姨比母亲大五岁,那时的日子很苦,糠菜半年粮,每年种收的十几斤芋头就是家里的稀罕物。村里的女人坐月子才舍得吃。二姨隔三差五地就给母亲蒸几个芋头,自己啃菜窝窝。二姨总是哄着母亲说,我吃芋头反胃,你吃吧。母亲到了上学的年龄,二姨自己退了学,把母亲送进了学堂。每天做完活的二姨都要到学堂门口等母亲放学,不同的季节里就会给母亲一把酸枣,一只水萝卜或者几只小鸟蛋。二姨嫁人时,只有一个要求,要供养母亲上学。母亲成为村里惟一一个考入大学的女子。二姨说,你母亲进城里读书,我们都哭成泪人了,她一滴泪也没有,心硬着哩。

  母亲性格直爽,说话办事也是风风火火的。如果有个休息日,可以听到家里叽里咣当的声音。父亲说,你母亲做顿饭就像在撵老鼠。

  母亲和父亲一动一静,相处得却非常融洽。只有一次,我听到过两个人起了高腔。父亲说,你就别犟了,领导都有了意图,按领导的意见办就是了。母亲说,领导的意见是错误的我也要照办啊?这事不能通融。父亲很无奈,说那是我老战友的孩子,你就别再坚持了。你不知道这后面要牵涉多少人啊,那帮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母亲一点也不让步,我分内的事,你别管。

  那些天,父亲格外的小心,母亲外出时,他总是找借口陪伴在母亲的左右。还是出事了。一辆违章的汽车把父亲撞入路边的深沟,送到医院抢救治疗了三个月,父亲余下的日子就永远与轮椅为伴了。

  母亲没有流泪。母亲不请保姆,再忙,也要自己动手伺候父亲。母亲说,她知道那辆车是有意冲着母亲来的,父亲在一刹那间推开了母亲。

  母亲闲暇的时间多了。她总是爱推着父亲的轮椅,到后山的花园里散步。母亲说那是他和父亲相识的地方,当时还只有一个小木桥,桥下有潺潺流水。

  有一天,大成哥来到了我家。大成哥是二姨惟一的宝贝疙瘩,呵着护着惯着娇着。大成哥大学毕业进了一家企业,没有几年就当上了企业的老板。虽然我家和二姨家相隔千里,大成哥还是经常来家里看望我父母。父亲出车祸后,家里的积蓄全部用尽。父亲去北京的疗养,我上大学的费用都是大成哥给出的。我大学毕业后,也是大成哥四处托人找关系把我安排进了政府部门。母亲就说过,二姨家对咱家的恩情,这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啊。

  大成哥这次来了没有急着走,安心地住下了。母亲每天都要做许多大成哥喜欢吃的菜。但是,大成哥吃得很少,烟抽得很凶,睡也不踏实。

  母亲问,大成啊,今年多大了?

  大成说,小姨,你忘了?我比小超大十岁,四十的人了。

  母亲点点头,才四十啊,还年轻着啊,还有好日子过啊。

  那晚,母亲和大成哥谈了很晚。

  大成哥安安稳稳地睡着了,母亲就坐在大成哥的床边,轻轻地摇着一把蒲扇驱赶着蚊虫,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母亲陪着大成哥走进了公安局。

  母亲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里,嚎啕大哭。

  母亲已经退休了。母亲是位纪检干部。

  

  【责任编辑 刘春先 gudaohuangche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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