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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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我们三个呼噜打得太凶,弄得哪个都不愿意跟我们住同一房间。独身宿舍管理员说,将他三位调到紧里头那个屋,让他们比着打去吧。

  素不相识的三个人很快便成了贴心贴肝的患难兄弟。说起来也算不上患难,各房间都是四张床四人睡,而我们睡仨闲一,彼此间又意气相投,快哉!

  不成想来了老孟头。这老东西埋埋汰汰,红虾虾的眼,外搭个酒糟鼻子,真担心他哪天早上洗脸,将那对眼皮连同鼻子一把给抹下来。俺三个独霸一室何等惬意,再来一位够档次的也还情愿,偏整这么个糟老头子,把哥们儿当成啥等级的啦!

  不搭腔。他溜谁谁不理,睡。次日早,见他翻来覆去被上那许多皱褶儿,知道夜里“于无声处听惊雷”来着,很兴奋,你争我抢挤向洗脸池。

  几天后,见我们自顾喧闹够了,静下来,老孟头与我们搭讪:“各位都在哪个井口上班?”我们懒塌塌地回他三句,共六个字。又沉默有倾,他笑笑:“你们呼噜打得不赖呀。”

  啥?谁都嫌我们打呼噜,今番轮到你啦?我一怒,怒出招法儿来:“你说谁?你打的呼噜差吗?他俩加起来也不顶你一半响!”

  “啊哟,你还有嘴说人,他俩加起来也不抵你一半响!”我的俩寝友一点就通,纷纷咬定老孟头打呼噜比我们凶,你不爱在这儿想哪去哪去!

  老孟头疑惑而又认真地看看我们每一张脸,便低下头端详自己的脚丫子,那模样儿叫人开心死了!

  此后,老孟头夜夜不敢睡实,猛地看到我们哪个起来撒尿,便立即起来,试探着问:“我打呼噜啦?”

  “你还能改了?”问哪个哪个这么搡他。

  都是白班,他却不像我们有的是玩处,夜里提心吊胆,结果弄得没白没黑,常常一坐床上便睡着,我们便跺跺脚惊起他来,唬道:“人干瘦的,哪恁大劲儿,这呼打得!”

  春节放假,扔下老孟头看房间。老伴跟他离了,儿子也不要他,正好没事可干。我们说:“老头儿,这回夜里可劲儿打吧。”他不语。出门,我们憋不住笑:真是三人成虎,把老东西坑苦啦。

  假满归来,屋里空空,一问,老孟头肝癌,就一两天的事啦!人生如梦,这么一晃,大活人便要死了吗?我们迷迷瞪瞪,半信半不信地买上点东西,奔医院,每个人心里都老沉老沉。

  老头瘦得脱了相。拉着我们的手,无泪,却哽咽出声:“亏你们告诉,以前哪知道自己有这贱病,怪道老婆、孩子都嫌。想改,没机会啦。”

  这哪儿的事儿!啥原因离婚,不知道,可打呼噜是我们仨瞎编的!我急忙说:“老孟大爷,您没打呼噜,是我们熊您。”

  老孟头直晃脑袋,不信我们的真话,却坚信我们的谎言。

  老孟头死了。我们送去的东西一口没动,说是搅了我们的觉,内疚,“年轻人缺觉了不行呀。”他说,一定要护士在他咽气后还给我们。老孟头火化时,我们几个旷了工去送他,每人被扣30元,开除也认了!回来后,三个人枯坐。我骂他妈他骂我妈互相对骂。

  但从少了孟大爷,我们三个突然改掉一大毛病,夜里睡觉谁也不再打呼噜了。

  

  【责任编辑 刘春先 gudaohuangche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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