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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转干了，戴了几十年的工人帽子，终于摘掉了，终于可以扔到太平洋里去了。以后，再填表，就可以填“干部”了。再也不用填工人了，再也不用羞羞答答地填“以工代干了。”老孟不由得感叹：当干部好，当干部就是好。以往，看见干部们鼻孔朝天地走路，总觉得自己矮了三分。现在好了，现在自己也是干部了，肩膀和干部们一般齐了，好啊好，真是好！
老孟走在路上，背着手走路，用干部的姿态走路，感觉就是好。走着走着，就碰上了炊事员老胡。过去，老孟在职工食堂当过炊事员，与老胡搭伙计，一个蒸馍，一着煮饭，一个摘菜，一个和面，一口锅里煮勺子，煮了五六年。后来，鲤鱼跳龙门，老孟跳到了机关。老胡留在食堂做饭，一做就做到现在。见到老胡，老孟的心劲就蹿上来了，抓住老胡的手问：“老胡兄弟！还当炊事员哩？”
老胡眼一瞪：“什么炊事员？告诉你，我是厨师，二级厨师！”
老孟一愣，大笑，握着老胡的手说：“祝贺，祝贺！厨师，厨师！师级，师级！”
老胡笑道：“奇怪吗？你都当干部了，我就不能弄个厨师当当？”
老孟激昂地说：“大家都进步了，好啊，进步了！”
老伙计相见，分外亲热。两个人站在马路边神侃了起来。侃着侃着，就看见老朱走过来了。老朱曾经是食堂科的科长，过去领导过老孟和老胡。看见老领导，两个人就齐声喊老朱。老朱听见有人喊，就走了过来，拉着脸说：“过去，我在职的时候，都喊我科长。我一退下来，就不喊科长了，喊老朱了！什么老朱，哪个老？老百姓的老吗？”
老孟和老胡知道老朱在逗闷子，当即报以大笑。老朱也仰面笑了起来。笑够了，老孟谨慎地问：“朱科长，您也退了，是退休？还是离休？”
老胡则装傻：“退休、离休不都是退吗？”
老朱板着脸说：“瞧你这个素质，退休和离休能一样吗？骑马的和走路的能一样吗？”
老孟忍不住乐，他知道老朱的资历，打死了都够不上离休的资格。于是，调转话头说：“高官不胜高薪，高薪不胜高寿，高寿不胜高兴！”
果然，老朱乐了：“这话，我爱听！我还要再加上一句，高兴不胜高尚！不管怎么说，没人在背后戳咱的脊梁骨！”
老胡接嘴说 ：“高尚的人，就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就是不自私的人，就是不干坏事的人！”
老朱又不愿意了：“你一说话，我怎么就听着别扭呢？”说完，冲老孟笑笑，迈着四方步，挺着南瓜肚，稳扎稳打地走了。
老胡望着老朱的背影，啐了口唾沫：“呸，退休了还装神弄鬼，给谁看？”
老孟哈哈大笑，指着老胡说：“你不装？怎么把炊事员的员，混成厨师的师了？”
老胡也不饶老孟：“你不装？你本来是个工人，不也装干部了？”
两个人大笑了一阵子。然后，摆摆手，告别了，各回各家。
回到家，老孟对老婆孩子说：“我宣布个事，从今天起，我的身份变了，我是干部了。”老孟以为，老婆孩子会欢呼雀跃。可是，没有，老婆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表现得麻木不仁。老孟就动气了，就加重语气说：“我转干了，我是干部了！”又说：“过去，虽说是工人身份，可组织上总是拿我当干部使！也就是以工代干吧。可笑，真是可笑！外国有以工代干吗？没有，国外根本就没有！哈哈，哈哈！”
老孟兀自说着，兀自笑着，目的是调节气氛。他感到，家里的气氛太严肃了，老婆孩子根本就没把他转干当成个事。老婆木着脸，孩子也木着脸。
“你们，怎么了？”终于，老孟发觉了家庭成员的异常表情。
老婆孩子终于把实话告诉了老孟，听说厂里要招收一批工人子弟进厂接班，干部子弟不能接班，要把机会让给工人子弟。干部想让孩子接班，除非把干部身份变了，改成工人，孩子才能进厂当工人。
老孟的脸一下子就黄了：“不可能，我怎么没听说！”老孟吼了起来。他不相信有人会出这种馊主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不就白转干了吗？
老孟就开始四处打电话，给许多人打电话。结果，所有的电话，都证实了这个消息。就在今天，厂里换厂长了。新厂长一来就开了会，说是要安排待业青年，必须让一部分人腾出岗位。因此，鼓励干部变成工人，鼓励工人内退。虽说国家有政策，早就不许这么做了，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变通变通，一变就通。
老孟的难题出现了：要不要把干部身份改回成工人身份，自己内退，让儿子接班？
“老孟，你就再变回去吧，变成工人，然后退了，让孩子接班！”老婆说。
“爹，您若是不让我接班，我啥都不说了！以后，你就没有我这个儿子了！”
老孟的大脑一片空白！
终于，老孟顶不住老婆孩子的压力，把干部身份还原成了工人身份。一还原成工人，就被戳了堆儿，内退回家了。儿子则成了工人阶级的一员，高高兴兴地进厂接班了。
内退后，见到老胡，老胡就和他打渣子：“当了3天干部，过瘾不？肯定没过瘾！”
老孟笑答：“不在于永远拥有，而在于曾经拥有！我当3天干部，也是当了！你呢？当过吗？耍了一辈子锅铲子！”
老胡不甘示弱：“耍锅铲子怎么了？我是厨师，我有厨师的证书，你有吗？”
老孟说：“你有证书，不还是做饭？我没证书，我当过干部！”
老胡笑了：“当了3天干部，还不是要改成工人内退？以后，可怎么称呼你呢？是称呼你干部呢？还是称呼你工人呢？我看，就叫你老干部吧！”
老孟红着脸，矜持地说：“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还是叫我老同志吧！”
老胡笑道：“算你藏得深，你就是藏得深！老同志啊老同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领导呢！我看，还是直接叫你老干部吧！”
老孟笑道：“随你，老干部就老干部！”
以后，老孟就顶着“老干部”的帽子，到处晃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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