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侠靴子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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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某年,宝中堂由四川总督的任上回到京都。

  一天晚上,月明星稀,清风徐来,兰麝芳香。面对如此良宵美景,宝中堂心情大悦,唤仆人在后厅摆了酒菜,与最宠爱的小妾开怀痛饮。酒至微醉,被爱妾撩拨得心旌摇荡,便急急拥了爱妾回到内室,准备上床云雨一番。

  忽然,门帘被一阵急遽的冷风掀起,一人用手中的剑拨开门帘,大步闯入了屋里。宝中堂尚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经在屋中间忽地屈了一条腿对宝中堂拱手道:“中堂大人好吗?”

  宝中堂此时方才大惊失色:“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到我这里干什么?”

  那人说:“小人由成都一路护送大人回到京都,趁今晚无人到此拜见。”

  宝中堂轻蔑地“哼”了一声,脸上挂满嘲笑。

  “大人一定以为小人在胡说八道吧,那么敬请大人仔细回忆一下。”那人起身继续道,“大人由成都启程,途中夜宿于一大户人家。大人与主人痛饮之后,搂着一个雏妓上床睡觉。大人当晚兴致极高,颠鸾倒凤,夜不成寐,索性借着雏妓的鲜嫩手臂当枕头,又嫌其头钏搁在大人的脑后睡不安稳,竭力要雏妓脱下,并将头钏放到枕边。第二天早上,头钏不翼而飞,当时时间紧迫,来不及寻找就匆忙赶路了。大人,你说是不是有这事?这只头钏就是小人拿来代为保管了,目的不过是作为小人一路护送大人的一点证据罢了。”

  说着,那人从衣袖里拿出头钏,掷到桌子上,头钏撞击酒杯的声音叮铛脆响,极为刺耳。宝中堂见到头钏大吃一惊,惶惶然问道:“那么,你想干什么?是要我办什么事情吗?”

  那人说:“是的,我只是请中堂大人赏一点路费让我回四川。”

  宝中堂问:“你想要多少?”

  那人笑道:“十万八万不嫌多,三千五千不嫌少。大人赏赐,怎敢有过分奢望呢?小人唯命就是了。”

  宝中堂说:“给你五千如何?”

  那人点头表示了谢意。

  宝中堂沉思着转了几个圈,手悠然捻着银白胡须说:“现在家中没有这么多银两。”

  那人又笑:“这个不难,就在这间屋子的夹层中,暗藏了许多箱子,里面就装有很多黄金,大人何不开箱取出三百两?”

  宝中堂无可奈何地打开箱子,取了三百两黄金给了那人。那人接到手上,立即从腰间解下包袱包好,将剑背到肩上,再次拱手致谢。宝中堂则一声冷笑,不说话。

  那人正准备走,忽然看到桌子上摆了一个灿然夺目的白玉鼻烟壶,不禁眼里放光,指着鼻烟壶说:“这只鼻烟壶太好了,但是不知道它味道如何?”

  宝中堂鄙夷地乜视那人一眼,神情满是不屑:“难道像你这样的人也懂得这种雅趣?”

  那人淡然一笑:“的确如此,小人虽然不才,却独有此好。”说完,便拿过鼻烟壶吸嗅,点头晗首道:“好烟,好烟,但还来不及细细品尝。这样吧,小人想借回去,三日后完壁归赵,以答谢大人的恩赐,怎么样?”

  宝中堂说:“你真是一个小人,想要拿去便罢了,何必要找个由头骗人?”

  那人笑道:“中堂大人所赏赐黄金小人表示万分感谢,但借用的鼻烟壶,到时候一定还回,决不食言。”

  言毕掀开门帘准备离去,宝中堂见状,急忙叫住那人:“喂,你等一下。”

  那人转过身来,淡淡地笑道:“中堂大人是想问小人姓甚名谁吧?”

  “正是。”

  “禀告中堂,小人姓李,平时因为喜欢穿短靴,大家都叫我‘靴子李’。中堂大人如果明日告知步军统帅和五城御史缉拿小人时,千万莫要忘记说小人的名字。”话音刚落,那人便腾空而起,如同鸟儿一般振翅而去,一时间庭院中树林上的枯枝败叶像急雨一样飒飒落下,很久才平静下来。

  宝中堂一夜未眠,待天刚放亮,便急忙差人对官吏道:“务必三天内将此贼擒获,否则全部撤职法办,严惩不贷!”

  众官吏都吓得两股颤抖,面无血色,唯喏听命,急忙派出捕役全城穷搜,搜查持续一天一夜,却一无所获。

  第二天,在持续搜查中,有一个捕役偶然在正阳门外酒肆中见一人十分可疑。此人约四十出头,面部清瘦,脑门宽阔,目光忧郁下视,默然无声,一身短衣窄袖,足蹬皂靴,独自坐在炉子边喝酒。顷刻间几壶酒就被喝干,汉子还连连高呼拿酒来。捕役暗中前去仔细观察,果然真是靴子李本人,想去擒拿,又怕势单力薄,便迅速奔回衙署报告,请同伴一起去抓捕。其中有一个小捕头说:“这不是一个平常人,不能力搏,只能智取。我一人先去,对他动之以情,晓之有理,可能还有些希望。你们跟在我后面,从远处观察,以防不测。”

  众捕头都说:“这办法好!”

  于是,小捕头单人单骑直奔那家酒肆,下马进门便作揖道:“李大哥好,久未得见,这是从哪里来啊?”

  靴子李见了,亲切地攀着小捕头的背笑道:“你来啦,正好正好,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说着,恭请小捕头坐到自己的上首,提了酒壶斟满酒,戏言道:“你真的想问我从哪里来?你只是想让我随你同去罢了。”

  小捕头慌忙俯首道:“小的不敢,不过中堂之命,大哥想来早就知晓了,如果能可怜我们这些底下人,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否则惟有跟随大哥马足的尘埃,一起亡命天涯去了。”

  靴子李举着酒杯安慰小捕头:“你不要急,如果我真的要拖累你们,早离开此地远走他乡了,何必傻呆在此?”

  靴子李把着小捕头的胳臂走出了酒肆,进了城,直赴刑部。临到堂上,靴子李环顾左右,对捕役说:“这是法堂,应该给我上些刑具才合适。”

  捕役们于是用刑具缚住他的手脚。不一会儿,承审官员升堂审讯,只见其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你就是靴子李吗?”

  “正是在下。”

  “前天夜里抢劫中堂大人三百金的人是你吗?”

  “三百金数目不假,但是是中堂大人赏赐的,并非抢劫得来。”靴子李神态自如。

  审讯官嘲弄道:“想必那只玉壶也是中堂大人赏你的了?”

  靴子李笑了,“这玉壶是小人借来一用,今天夜里一定送还,所以既非赏赐也非抢劫。”

  审讯官怒斥道:“你这家伙还在狡辩,等我请示中堂大人后再严办你,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苦头。” 审讯官命令众捕役把靴子李关入大牢,众捕役七手八脚费了老大劲才勉强将靴子李拉了下去。

  一路上拉拉扯扯地到了地牢的台阶下,靴子李要求休憩片刻,众捕役不敢不依,只得耐着性子等。靴子李坐在台阶上,从靴子里面取出斑竹烟管,一边吸一边环顾四周说:“看这处地牢颓败不堪,历年来的修造费用,都被堂司各位官员吞食掉,拿去营造自己的豪华私宅去了。我以后要捐助二百金,麻烦各位费心修葺一番,但眼前恐怕就有犯人要逃走了。”

  话音刚落,靴子李顿足一呼,铁索一一折断,全身上下枷锁如蝉蜕纷纷剥离,稀里哗啦撒了一地。接着,轻身一跃,即如燕子般落到屋顶,而屋瓦竟无丝毫声响,仅三四转便不见了人影。众捕役相互傻望,摇头咂舌,无奈其何,只剩下懊恼而已。

  宝中堂得知,心里明白,今晚靴子李必然造访,不禁惊恐万分,夜不能寐,即令卫士们持兵器将卧室环绕三圈,围得水泄不通。大半夜过去,平静如常,并未见到靴子李的身影,宝中堂暗中窃喜,以为靴子李不过如此,便渐渐有了睡意。

  晨鸡刚叫过头遍,靴子李忽然从房顶上飘然而下,卫士仆从瞪眼相视,身子却如被绳索捆住,想说话却无法出声。靴子李趋步走到宝中堂面前,从包袱里取出玉壶放到茶几上,从容地说:“小人前天跟中堂大人约定,今晚必定来还玉壶,大人白天何必兴师动众,四处扰民,闹得整个城里鸡犬不宁,人心惶惶,大人太不守信用了。”

  宝中堂在床前立定,身不能动,惊恐万状地说:“你……你想怎么样?”

  靴子李像一尊铁塔耸立在宝中堂面前,表情沉稳,言语犀利:“小人将要远行他往,在此有几句话作为临别赠言。据我所知,中堂大人当年在蜀中为官时,吏治不修,纪纲坏隳,臣门如市,贿赂公行。你治下的蜀中一地,时有天灾人祸,又兼你等贪官污吏层层盘剥,苛捐杂税不计其数,百姓苦不堪言。小人前天来此请大人捐献三百金,原想是中堂良心发现,稍济穷困,以赎前罪;哪知你见利忘死,区区之数,犹难割爱,人之糊涂昏乱,不过如此。中堂上既不畏国法,下也不恤人言,还好,上天有眼,假借我靴子李之手,可以在旦夕之间要你的命,使你有所畏惧而不敢肆行无忌。大人如果日后从善如流,做些好事,才有可能保住你的脑袋。否则,李某随时可来取大人的首级而去。中堂大人,请自爱,李某人走了。”说完作一揖,一闪身不见了。

  宝中堂又惊又怕,整天神思恍惚,茶饭不饮,且症状日渐加重,不几日便卧床不起,继而一命呜呼了。

  【责任编辑 刘 丹 laputa518@qianlo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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