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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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小朱与妻子总是为一些无油无盐的小事争吵,比如,小朱洗了袜子要晾晒,用木夹子夹着袜口的一头。妻子却偏要他夹着脚趾的一端,说是袜口朝下好滴水,小朱觉得根本没有道理,不听她的,妻子便吵。

  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争争吵吵渐渐成了家常便饭,就像是一对久没更换而破旧不堪的风铃,稍有些许的风儿,便相互碰击,发出不悦耳的噪音。朝争暮吵,如演员练声一般,吵得没了人缘,左邻右舍没了好脸色。于是,他们便搬了家,换个环境。

  小朱与妻子搬到一所低矮的平房里,没想到从此更无宁日。小朱的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妻,人们称呼曹老夫妇。一大清早,曹老夫妇就声嘶力竭地争吵,像雄鸡报晓似的闹钟般准时地搅扰他们的好梦。

  早上两人吵完后,曹老推着辆破旧的自行车,开始驮着女人大街小巷地闲逛。傍晚双双进门,便重新开始唇枪舌战,直到左邻右舍的电视节目销声匿迹,男疲女乏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如此晨钟暮鼓般的噪音,小朱自感遇到了强力的对手,他与妻子在这对老夫妇的面前,真正是小巫见大巫了。

  曹老中年丧妻,女的是在退休前几年才跟的他,图的是晚年生活费。他们的争吵,小朱发现,跟他家如同一辙,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题大做,无限膨胀。但主题比较集中,大多是为了吃的。

  有次,买了四斤苹果,共十五个,二人分着吃,男八女七。一转身,女人从八个中拿了一个先吃了。男的发现了,便吵,吵得昏天黑地。还有次买了只老母鸡炖熟了,两人一分为二,男的拿了稍大的半只,放进搪瓷缸里带出去享用,女的不服,便吵,吵得死去活来。

  小朱与妻子有时也想劝劝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为了吃的争吵,实在是太寒碜了。但他们又都不好意思出面,同曹老夫妇相比,他俩至多也只算个五十步笑百步。

  小朱只好忍,有时实在忍不住,就在他们吵得热火朝天时,把便携录放机放到他家窗口上录下音来,等他们平静了放给他们听。曹老夫妇听了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一天,女的死了,说是患了多年的糖尿病。隔壁终于清静了下来。隔壁的宁静,使小朱夫妇的生活也好像清闲了些许。

  尤其是清晨,曹老推着旧自行车,车笼头上吊着的塑料兜,塑料兜里放个大瓷缸,锁了门,独个儿上街。自行车滚动在卵石铺铺就的巷道上,搪瓷缸内的勺子不停地发出叮叮当当的碰击声。

  傍晚,曹老又一个人步履蹒跚地推着车子归来,身影被巷口的路灯拉得老长老长……小朱夫妇确确实实地感觉到,生活里,尤其是曹老的生活里,的的确确少了一点东西。

  有一天,小朱和妻子为了件说不清楚的小事,又吵上了。正当唾沫横飞的时刻,突然有人敲门。小朱打开门,一看,是隔壁的曹老。

  曹老嗫嚅地说 :你能将那录音机和磁带借给我听听吗?小朱二话没说,便将收录机连同那盘录着他们夫妇争吵的磁带拿给了曹老。送走了曹老,小朱和妻子又开始了唾沫战。

  生活又仿佛回到了先前的那样,隔壁又响起了晨钟暮鼓般的嘈杂声。不过,小朱夫妇不再觉得像当初那么难以入耳,尤其是清晨,当那片嘈杂声依稀从遥远的梦境外飘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着贝多芬《生命交响曲》的味道。

  不久的一天,小朱从梦中惊醒,一缕清明的阳光探进窗户,却还没听见那片嘈杂声响起。小朱夫妇心中掠过一阵不祥的感觉,他们便大声地叫唤着曹老。曹老没有醒,邻居们只好破门而入。

  曹老静静地躺在那张双人床上。躺在床上一伸手,就可按响发出争吵声的收录机。曹老伸出了手,手指停滞在放音键上,但是磁带绞带了,不能正常转动,只发出咝咝的响声。

  曹老的嘴微张着,鼻翼停止了翕动……

  【责任编辑 徐 曦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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