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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和小莫都是临河乡政府的笔杆子。老梁原来是个农民，因爱好写作被招到了乡政府。小莫是那年乡里成立宣传队，从一个小学借过来的。后来宣传队撤消了，小莫不愿再回学校，就和老梁留在了一个办公室。有了小莫当助手，老梁觉得轻松多了。乡里有大材料，老梁主动写，小材料就留给了小莫。乡里开表彰会、动员会，写会标的活儿小莫主动挑起来。几年下来，两人配合默契，除了为作品中的人物发生过争执，工作和生活中没有出现过任何裂缝。
可是那年，两人却遇到同一个命运的挑战：乡镇实行机构改革，五分之一的人员可能被精减。办公室主任给老梁和小莫透了信儿，因为两人都属于乡财政开支，按规定都在精减的行列，但乡里不能没一个写手，经过研究，乡党委决定在两人中取舍一个。乡里对谁都疼爱，如果两个人能有一个发扬风格，乡领导就不用为他们谁去谁留的问题头疼了。
主任说完，屋里静了下来。老梁左手摆捏着右手，小莫两眼骨碌碌地看着房顶。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老梁和小莫聚在乡政府外边的一个地下餐厅里，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当地产的梅园春酒。小莫看见老梁脸上的沧桑越发明显，老梁发现小莫已不是当年的小莫了，胡茬又硬又青，鬓角的皱纹使劲地扯着两个眼角。
两个人先是喝闷酒，等脸上都有了红润，老梁对小莫说：“小莫，那件事咱俩谁也回避不了，今天咱俩比酒喝，谁能一直坐着不动，不上厕所不往下瘫，谁滚出乡政府。”老梁说完仰头对着楼上喊：“拿酒来。”小莫一举手挡住了，眼红红地对老梁说：“不行，梁老师你那法儿咱不用，绝对不能用。今天，你得发扬民主，让我说了算。”小莫听老梁说完就知道他的意思了：老梁的酒量大，小莫的毛病是一喝酒就往板凳下溜。于是小莫说：“梁老师，咱们比扳手腕，谁的劲儿大谁滚蛋。”说完就把一个大巴掌举到了桌子上。
老梁不知道这小子会来这一手。啪地一拍桌子蹦起来，唾沫星子飞到小莫的白脸上。“你尊我是老师就该由我说了算，你他妈再搅泥我揍你。”小莫也一气站起来：“我啥事都尊重你，今天就不能依我一回？”老梁说：“甭说了，比酒！”小莫说：“扳手腕！”“比酒！”“扳手腕！”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竟有泪从眼里往外溢。老梁说：“小莫呀，尊我一回好不好？我年纪大了，没多大混头了，就让我滚蛋吧。你年纪轻轻，好好地再干他十年二十年。”小莫说：“梁老师，你四十多岁的人了，你回去还能干啥呀？你以前在家磨豆腐，靠坚持写作进了乡政府，不容易呀，我咋忍心叫你走啊？”老梁说：“小莫，我回去还能磨豆腐，你回去有啥本事呀？”小莫说：“不，梁老师，我年轻，四海都是我的家。”老梁吱溜一声又喝了一杯酒，呼地一下站起来，一把薅住了小莫的领子：“你再吵，我揍你。”小莫说：“你揍我，我也不让，我明天就他妈地往海南走。梁老师，梁老师，你咋恁好心呀？”小莫说着呜呜地哭起来。老梁也泪水哗哗的，一把将小莫揽在怀里，两个大老爷儿们紧紧地搂在一起。好久，好久，老梁说：“我们不争了，我们抓纸蛋儿。”说着，便写了两个字条，团了团，捂在手里使劲地晃。晃过了，把手伸到桌面上。老梁说：“你先抓。”小莫说：“梁老师先抓吧。”老梁吐出一口气：“好吧，我们不争了，我先抓，但是抓了以后先看你的，这样咱俩算扯平了。”老梁抓过一个纸蛋儿窝在手里，让小莫展开他抓的纸蛋儿。小莫展开，纸蛋儿上是老梁潇洒写下的一个“留”字。
老梁站起来，说：“小莫，你比我有运气，你好好干。”
离机关真正精减还有一段日子，可老梁第二天就卷铺盖走人了。
老梁走后，小莫隔一段就去枣林村见他一次，遇到大材料不好驾驭，深更半夜地去找老梁帮忙。老梁没再磨豆腐，那个石磨孤寂地搁在一个角落里。老梁的床头放了好多书，案头时常铺着一叠稿纸。放下公文的老梁又拾起了丢下多年的文学创作。
半年后，老梁有了一个新差事。
苍峪山深处的林泉寺被县里列为旅游开发的重点项目，前期修缮需要一个善碑文、懂历史的人。林泉寺在临河乡境内，乡里想到了老梁。敬业的老梁昼夜住在山上干得津津有味，很多碑文被他补救起来，还有创意地增设了几个景点。林泉寺没有讲解员，市里、县里的领导来寺里考察，老梁讲得头头是道。忙里偷闲，老梁开始整理有关林泉寺的传说，被整理的故事在县和市报副刊发表后反响不错。也为开发中的林泉寺招徕了大批游客，后来老梁又把这些故事编成了一本书由省古籍出版社出版。老梁陆续在报上发表那些故事时，县里有一位主抓旅游开发的领导对他开始注意了，接到老梁托乡长送过来的书时对他更是刮目相看。当他得知老梁已经下岗，叹息一声：“这么优秀的人怎么能下岗呢？这样吧，县里决定给寺里几个编制，老梁算其中一个。”
消息是小莫送给老梁的。在老梁来林泉寺后，小莫已几次来寺里看他。给老梁送消息时小莫又住在了林泉寺。老梁把那本书题上字，郑重地递给小莫，还告诉小莫：他以古代传说写成的一个中篇也快发表了。
小莫和老梁就着两个青菜喝酒。小莫说：“你这块金子在林泉寺又闪光了。梁老师，我服你，做人做学问都服你，我会像你那样踏踏实实地干事，乡里的好多题材都能写，我也要当作家发作品。”
老梁说：“行，小莫。”
小莫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展在老梁眼前的是两个纸蛋儿，那纸蛋儿上同样是老梁当年写上的一个“留”字。老梁是自己让自己走的。小莫盯着老梁：两个纸蛋儿我一直保留着，我后来在桌底下捡起了你丢下的这个，从那天起，我真正懂得了该怎样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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