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江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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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整整一年了!坐在书房,小河长翻着台历心痛地想,整整一年了……

  与他一起创造了小镇文坛辉煌的其他四位中的最后一位作家,到今天为止,正式离开文学写作已三百六十五天!

  唉……小河长沉重一叹,脑海闪过自己小说里的一句话:时间真是漫长,漫长得没了边缘;时间难道不短暂?短暂得化作空白。

  一年前,让他最心痛的是,自己精心培养的雪儿迎风走了。五六年的心血,在文学上呈现出绽放之姿,就被省城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挖走了,年薪12万!钱真的不少,难道我们这一生就是为了钱么?钱是干嘛的,是给人当奴隶的,不就是一张纸吗?怎么能为了钱,就为了钱呢?

  雪儿迎风表示,自己只是去瞧瞧,去瞧瞧有啥的,不行了再回来。何况,当老板秘书也不耽误写作呀,谁规定老板秘书不能写文学了。退一万步讲,还有下班时间呢,总不至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当秘书吧?雪儿迎风让老师放心,自己不会忘记他苦口婆心的“敦敦”教诲。她轻松得像平时开玩笑那样,故意念别字,比如把心不在焉说成心不在马、把豆蔻年华说成豆冠年华。就这样,她留下了一串清脆的笑声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了。

  二十多年前,他以家乡那条小溪取笔名“小河长”走上文坛,一篇小说《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让当时并不多见爱情题材的文坛,在敏感中吹皱了一池春水。评论或褒或贬或赞或批,让他这个写作者无法停歇,一路走来,一篇篇小说像小镇边的小溪一样清澈而不断涌流。虽然市里、省里一再想调他过去,但他认为作家不是社会活动家,写作跟生活环境大小无关,重要的是看你有没有才华,作品是否有思想。小镇咋啦,写农村题材不在小镇还能去大城市?如果不是生活在美国密西西比州那个庄园,世界上可能有人叫福克纳,但肯定不会诞生那个著称于世的小镇文学“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如果不是一个名叫哥尼斯贝的德国小城,历史上肯定没有以“三大批判”哲学闻名的伊曼努尔·康德。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个中国小镇写成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城堡呢?

  那个小镇正是因为他,引来各级领导登门拜访,外地文学青年纷纷前来求教,一时间在犄角大的小镇里刮起了文学盛风。不过多年来写得有些名气的,也就他们五个人,其中两位作诗,一位写随笔,他与雪儿迎风专注于小说。另外,在他的鼓励下,镇中学的几位教师、镇政府的几位笔杆子,以及高考落榜回家务农的一些学生,开始就小镇作家的作品进行评述,有些评论文章经他推荐发表,渐次形成一个十多人的评论队伍。无论是省城,还是市县,不少文学圈子很羡慕他们这样文学品种齐全、学术氛围浓郁的小镇文坛。

  才几年工夫,两位诗人倾家荡产地自费出版了诗集,引来小镇文坛一阵喧闹。后来,他们虽然拼命写诗,发表的阵地却越来越少。一位女诗人因儿子日渐长大,可自己的诗却不能给家中带来经济收入,而慢慢被男人瞧不起,天天挨骂,渐渐地她似乎被琐碎庸常耗尽了激情,只好安心度日农耕;另一位打算外出务工,小河长常写信希望诗人能坚守阵地,可诗人却回信说生存艰难啊,写作其实是件奢侈的事。写散文的女子嫁了人,也不再写作,嫌文学创作太累人劳心。男方家道殷实,带她天南海北地旅游。回想起初,从关注绕了小镇的清溪开始,她最大的梦想是走遍祖国大好河山、创作新版《徐霞客游记》,如今游而不记,可惜梦想永远成为梦想罢了。

  雪儿迎风一走,五作家中只剩他匹马单枪,这一年他片字未写。

  三百六十五天,最让他心烦的是那帮搞评论的人。他们先把四作家逐个远近谴责甚至文骂了一通,最终调转笔枪指向他,“由江郎才尽至黔驴技穷”。文坛流行的骂人评论写得有模有形。人们喜欢这样的言论,于是十几位评论者轮番上场,你方骂罢我登场。

  小河长坐在书房中不禁自语:“寄生!牛个毬!当初一再提醒你们评论要有独立的品格,怎能堕落到这步田地?”

  在雪儿迎风出走的第三百六十五天,小河长作了一个决定。于是,次日的市报文化版刊发了一条本报记者的消息,小河长封笔了。

  几天来,小镇评论家对小河长的封笔之举大肆评说,他们甚至在省报、全国报纸上也是最有发言权的评论者。

  尔后,小镇文坛沉默达一年之久,突然有新闻说小河长将要复出。据传,是小镇评论者发现没了可评论的东西,无法忍受,集体找上小河长家门,强烈要求他继续写作。小河长重出江湖的前提是,以后不能说我写得不好,只能说好。不管写得好还是不好。记者电话采访小河长问及可有此事,哪料到小河长反问记者:“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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