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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冬生讨生活，已经有些年头了。
因为有些年头，张冬生就比较在意一些蝇头小利，再小也能香一下孩子的嘴巴。张冬生是这么想的，毕竟，像他这么孤身一个男人带孩子讨生活是不容易的。
张冬生的孩子才八岁，张冬生的老婆却已去世了七年。可以想象得出，这孩子就是张冬生的天，一个没天的男人能活个什么劲呢？
当然，讨生活的张冬生还有另外一片天，那就是他的摊位，在十字街口老牛的水果店门口。
这个摊位，是张冬生不光费了口舌，还费了银子才谋下来的，每年要交三百块钱给老牛。就这，老牛还骂骂咧咧的，觉得张冬生挡了他的生意。
这骂，有矫情的成分。
张冬生摆的是夜市摊，烤火腿肠卖，基本就是老牛关门或将关门前那一个钟头的事。
老牛有时会搬上一把椅子坐在水果店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瞟街口走过的年轻女子，挡他什么生意呢？不就是提醒张冬生要记住他的恩情吗？
是的，老牛曾大大咧咧地笑着骂过张冬生，也就是我老牛菩萨心肠，肯让你在我门前摆摊，换了别人，你出一千人家也未必肯罩着你的。
张冬生一般这时不回话，他不光烤火腿肠，还要看着儿子别往街口蹿。
老牛知道孩子是张冬生的软，老牛就把话题往孩子身上扯，我也就是看你儿子可怜，不然，你就是磕掉脑髓我也没得商量的。
张冬生果然就搭话了，说改天儿子长大挣了钱，让他第一个孝敬您。
老牛就会哈哈大笑起了身，走到张冬生儿子面前，摸一把孩子脑袋说，记得啊，长大挣了钱第一个孝敬你牛大爷。
孩子是乖巧的，冲老牛眨巴一下眼睛说，我一定快点长大，挣了钱孝敬您。
老牛听了这话很受用，受用完了才腆着肚子离开。
孩子这会儿就会小声问张冬生，爸，凭啥我长大挣了钱要第一个孝敬他，他又不是我爸。
张冬生就会叹口气，俯下身子冲儿子耳边低声说，人家当自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呢。
然而，就在夏天进入尾声时，老牛却再也没有罩着张冬生的意思了。有两天，张冬生没出摊，他带儿子去乡下拜祭婆娘去了，婆娘死的日子在夏末。
回来，再出摊时，傻了眼。
老牛的门口支起了一个羊肉串摊子，一个头发刚长出茬的光头在那儿卖烤羊肉串。听说是个刚刚刑满释放的犯人。
张冬生把车推过去说，喂，这摊位是我的。光头扬起脸，一只半瞎的眼珠放出冷冰冰的光来。张冬生吓一跳，只见那男人飞快地把一串串羊肉刷油在火上翻烤，炉下的炭时常把油烧燃，冒出一股青烟。青烟后面那张脸是生硬的，不太生硬的是眉毛上的那道伤疤。
张冬生向来怕事，就回过头冲老牛说，你给我证明一下，这摊位我是出了钱的。
老牛就大大咧咧地走出来，随手在炉上拿起几串烤羊肉往嘴里喂，边吃边说，你挪个位子吧，这地方他是出了钱的。
光头还是不说话，只是冲炉子后面摆了下手，一个小脑袋冒出来，居然也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孩子手里正捏着一把串了羊肉的竹签。
光头接过竹签，面无表情地又烤起来，直烤得羊肉串嗞嗞作响。
老牛喉咙堵了一下，咽了唾沫继续说，平白让你摆了两天，该知足了。
光头却没知足的意思，只把手伸在老牛面前，意思是收钱。
老牛眼先是愣着，愣完不吭声了，气哼哼地掏出几元钱来砸在炉板上。
张冬生傻了眼，跟在气哼哼的老牛后面进了屋。
老牛忽然火了，说你跟我后面有个屁用，砸了他的摊位不就行了，强龙还能压了地头蛇不成？
张冬生不是地头蛇，张冬生信奉先礼后兵的说法。
礼他张冬生讲过了，不起作用，至于兵，他张冬生没有。
那就礼让三先吧，张冬生知道，生面孔在一个新地方是做不长久的，一般是一个星期就换地方了。
偏偏，一个星期过去，那人头发都长到半寸了，屁股却没挪窝的意思。张冬生眼睁睁看着一串一串羊肉串卖出去，一个一个银元收进来。张冬生受不住了，再一次挤到摊前，口气很凌厉地警告说，你再不让摊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冬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儿子几天没香嘴的零花钱，自己只能去翻垃圾筒找点能卖钱的东西了。
男人也没跟他客气的意思，拿起一根铁钎在炉火里捅了几下，张冬生就落荒而逃地钻进了老牛的店子里。老牛骂了张冬生一句，要搁我，一刀捅了他。
老牛这么说时还顺手掂了一下他那把一尺多长的水果刀。
张冬生的儿子就是这会儿从街口往这边蹿的，手里还捏着一支雪糕。
兴奋从儿子眼里往外飞，他边蹿边喊，牛大爷，我挣钱了，看我孝敬您的雪糕。
一个糕字没出来，就被一阵急刹车的声音盖了下去，那支雪糕凌空飞过来，不偏不倚正落在老牛的水果摊上。
老牛一句狗日的张冬生，你还不如你儿子呢，刚说到一半就哑了口。
张冬生蹲在水果摊边，望着车轮底下的那摊鲜血，捡起那根雪糕，恶狠狠冲老牛说，你吃啊，你吃啊。
老牛一脸张皇地往后退，嘴里还强硬地说，你冲我抖什么狠，有种找那个光头去！
话没说完，一向蔫不拉叽的张冬生忽然异常敏捷地抓起那把水果刀，使尽力气捅进了老牛的肚子。
事后，警察问张冬生，为什么杀老牛？张冬生只吐出一句话来，我忍无可忍了。
警察很奇怪，忍无可忍了你找那个光头才对啊？
张冬生闷了半晌，又吐出一句，他带个孩子讨生活，也不容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