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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乔工起床，简单吃两口饭，抹抹嘴，拎着马扎就出了门。
拐出桥南巷，迎面碰见遛狗的邻居老张，两人点点头，擦肩而过。再走不远，去体育场舞剑的老程也回来了，身着绸衫绸裤，肩背轻灵佩剑，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乔工尴尬地笑笑，老程却停住了脚步，说：“老乔，赶紧把事了了，一起去锻炼啊。”乔工没说话，心底一片茫然。
与往常一样，乔工挤上13路。公交车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地带着乔工穿梭在城市的大街上。
乘客上了又下、下了又上，乔工不看沿街风景，也不关注身边来往的人群。车摇晃了一个小时，乔工下车，走几步路，就看见了市政府大门。
政府门口的保安认识乔工，大多数时候，他对乔工的到来都熟视无睹，既不招呼，也不阻拦，仿佛乔工就是一团无形的空气。
今天例外。
矮胖的门卫像老朋友一样问：“来了？”
“来了。”
乔工脚步并不停下，径直走到政府大楼前的空地上，找块显眼的位置，摆正马扎，缓缓坐下，开始了又一天的等待。
一辆锃亮的轿车驶过来，乔工赶紧站起，来自膝盖骨刺的疼痛让乔工打了一个趔趄。今天运气好，车里下来的正是市长，乔工赶紧跟上。
市长在楼道里转了个弯，倏忽不见了。乔工只好去敲市长办公室的门，半晌无人应答，倒是旁边的门开了，出来一个年轻人，不由分说将乔工拉了进去，是刘秘书。
乔工说：“刘秘书，我找市长。”
刘秘书小声道：“市长很忙，今天有三个重要会议都等着市长呢。”
乔工不悦：“那我的事就不重要了？”
“当然重要，要不我会拉你进来？市长没少为你的事操心，费尽了周折，决定给你的补偿款再增加一万，你看怎样？如果行，咱们马上签协议！老乔，你这年纪，也该消消停停在家好好享受生活了是不是……” 刘秘书又压低些声音。
四万！乔工清晰地听到心里一阵惊呼，但随即就静了下来。乔工张张嘴，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我的要求是十万，不能少。”
刘秘书叹口气，说：“老乔，杀人不过头点地，差不多就行了，别狮子大张口，否则，这事永远没的解决。”
“十万！”乔工又机械地重复了一句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和刘秘书一样，虽然短兵相接，但都不能做主，只负责传达。
一开始，儿子儿媳就表明了态度：十万，最少十万，没有商量的余地！“爸，反正你也退休了，每天权当去政府上班了，死磨硬泡，不怕政府不答应。”儿媳不止一次这样说。
“那你继续等吧。”刘秘书很无奈地摊摊手，打断了乔工的思路。
再继续说下去也没有用了，乔工走出大楼，来到楼前的空地。阳光已经偏移，乔工也拎着马扎跟着偏移。持久战已经打响将近一年了，从小草返青，到骄阳似火;从秋风萧瑟，到数九寒冬。
老天算是眷顾乔工了，与往年相比，今冬不算太冷，也迟迟没有落雪，偶尔还会有暖烘烘的阳光，能让乔工舒服地打个盹儿，养养精神。
今天也算有收获，但不知道儿子和儿媳的态度会怎样，乔工心想。其实，乔工早就打算撤兵了，那时候是三万。
三万就三万吧，一块屁股大的空地，自己留着也没多大用途，政府征用了，给点是点，见好就收。没事儿了，自己也能像老张、老程这帮街坊一样，每天遛遛狗、舞舞剑，多好啊！
乔工拎起马扎想偷个懒，提前撤，可没走几步，看见儿子和儿媳正从大门进来。乔工停下脚步等他们，他们隔三岔五也来，问问情况和结果，像是视察工作。
“怎样了？见市长了没？”儿媳问。
乔工说：“没见，但刘秘书传话说，再增加一万。”
“耶！”儿子刚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便被儿媳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儿媳说：“我说是吧？不怕政府不答应，咱们得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儿媳说完，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一股必胜的猎猎气势迎面扑来，像是打了乔工一记清脆的耳光。
“今天早点回去吧爸，我去买点菜，咱们犒劳一下自己。”儿媳又说。
乔工想说点啥，但又怕儿子和儿媳给脸色看，张了几次嘴又将话咽了下去，跟着儿子儿媳磨蹭着往外走。
走出政府大门，乔工心一横，反正迟早都得说，索性现在说了吧：“要不？咱们就算了吧？四万其实不少了。”
“爸！”儿子和儿媳同时惊呼。
“怎么能算了呢？你不能总是这么善良，你一辈子不争不抢，亏吃得还少吗？教训还不够吗？现在有这个机会，不争取不是太傻了吗？”儿子急赤白脸地说。
乔工没接话，这会儿，他感到心里细细密密插满绣花针，疼得厉害。他朝儿子和儿媳摆摆手，拎着马扎转身又往政府大楼走。
乔工走得踉踉跄跄，将儿子和儿媳愤怒的表情，连同门卫疑惑的目光统统抛在脑后。
他放下马扎，缓缓而坐。也许是老了，瞌睡来得真快，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老程在体育场舞剑的身影，还有，街坊们一起说说笑笑的情景。他感到好几个人高喊着“你怎么了”向他奔来，有门卫、儿子、儿媳和刘秘书，那场面很可笑，像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