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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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5年

二胖子喜欢在黄昏的时候蹲在房顶看夕阳。那时候,他手里捏着一截纸烟,眼睛眯成一条缝隙,静静望着远方。天边的云霞这时候把他的脸涂成暖意的蛋黄色,一群灰褐色的鸽子从他头顶盘旋而过。他感觉脖颈忽地一凉,空闲的手伸过去一抹,再转过来看,他看见指肚子上是一抹白色的黏稠物,一股淡淡的草腥气随即飘进鼻孔。
  “娘的!”他骂了一句,然后把指头肚放在裤脚上,狠劲蹭了一下,脸上的笑便与飞奔的思绪一并收拢回来。
  刚才,他在心里狠狠美了一阵子,他在那个破旧平房顶上望见了郭美美。目光只不过越过两座院子,他就望见了年轻漂亮的郭美美。
  他看见郭美美穿一件五彩缤纷的裙子,在二楼的过道上,一闪身进了屋子,接着他看见窗口的帘子哗啦一声拉上了。
  于是,他嘬了个牙花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勾勒起郭美美在屋子里的动作。想象着她怎样将一件件衣服急速褪去,露出白花花雪亮的身子。再后来,他仿佛嗅到郭美美诱人的体香,还听到了哗啦哗啦若有若无的撩水声。
  许多天了,二胖子都是这样子度过的。屋顶空旷的视野让他对眼前这一大片出租屋一览无余,也让他窥见许多精彩的故事。
  一年前,二胖子来到这个城市谋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城中心找了一份超市搬运工的工作,算是稳住了脚,又在距离工作单位很远的郊区找到一间出租屋。
  出租屋位于二楼顶层,平房,他租的那间也就十平米,一张床占去多半。没事儿的时候,二胖子喜欢爬到房顶上看风景,后来便发现了打扮妖艳身形肥美的郭美美。
  那时候,也是一个黄昏,也是刚下班,也是无聊得很,也是漫不经心地爬上房顶,蹲在房沿边看夕阳。同样捏一根纸烟慢悠悠地吸,一抬眼便望见了郭美美。
  郭美美那天穿的裙子太艳丽了,闪身进入二楼出租屋的时候把那片亮光也一并带了进去,二胖子的目光也被毫无预兆地席卷过去。
  后来,他发现从门口看不见什么,他把目光调整了一下角度,飘向窗口探进屋子,便看见她毫无防备地换衣服,后背那片白晃晃的光亮一下子紧紧箍住了他的眼睛。再后来,每个黄昏,他都笑嘻嘻地爬上房顶“看风景”。
  刚开始时,二胖子还不知道她叫郭美美。但是,郭美美就像鸦片一样紧紧勾住了他的心。他试图认识她、了解她,还曾经默默跟踪过她,最后还是以租房的名义从那座房子的房东那里知道了她的芳名——郭美美。
  房东是一个奇丑无比的中年妇女,倚在门框跟他说起她名字的时候,他看见她露出一口大黄牙,把嘴角一撇,哼了一句:“郭美美,好骚气的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瞧她那勾引男人的那股骚劲儿。”
  二胖子听到那句话,心里扑通扑通乱一阵子。拐回去的时候,他特意在街头的便民店里买了一瓶廉价的白酒和两包花生米。
  那晚,二胖子就着花生米把自己灌醉了,晃悠悠躺在床上,不停地喊郭美美的名字:“郭美美,老子想你了,你知道吗……”
  那晚,二胖子显得有些伤感,他想起自己的媳妇也叫郭美美,也喜欢穿艳艳丽丽的衣服,也有白花花诱人的身子。
  可是一年前,他如花似玉的媳妇跟村子里一个二流子跑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回她。
  看见了郭美美后,他仿佛看见自己媳妇的影子,嗅到了她的气味。可是,他知道他看见的郭美美并不是他的媳妇,只不过是一个和他的媳妇重名重姓且性情相像的女人而已。
  二胖子常常站在黄昏的房顶上盯着郭美美的身影不放,在慢悠悠的思绪中,把她想象成自己的媳妇。
  有一次,那个女人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二胖子的心尖儿也开始跟着她的脚步上下颠簸起来。
  还有一次,他看见一个男人来找他,拥着她的身子往屋子推,她半推半就的样子,气得他差一点儿跳下来赶过去给那男人两耳光子。
  最可笑的一次,是一只哈巴狗在楼上追着郭美美跑,郭美美在对面边跑边叫,二胖子就在这边喊出了声。他吼出“郭美美快跑”那一嗓子后,发现郭美美向他这边吃惊地望了一眼。再后来的黄昏,郭美美钻进出租屋的时候,窗帘就开始在第一时间毫不留情地拉上了。
  一年多来,二胖子除了给家里寄回一万块钱,除去个人生活开销,剩余的钱全部用在了找人上。
  他跑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还硬着头皮钻进充满暧昧的美发店、美容店、按摩店、洗浴中心四处找一个叫郭美美的乡下女人。
  当然,他找到了好多个叫郭美美的女孩子,她们穿着薄露透的衣服,和客人漫不经心地调笑,表情妩媚,动作轻浮。
  她说:“大哥,你来了?我给你放松放松。”二胖子没敢拿正眼看她们,就逃了出去——他是被她们那股子浪荡劲儿吓跑的。
  一个夕阳特别绚丽的黄昏,二胖子下班后,又蹲在房顶慢悠悠地吸着纸烟。在慢悠悠的时光中,耐心等待他心中的郭美美出现。可是等了好久她都没有出现。
  天要暗下来的时候,他将手中的烟头掐灭,决定下来休息。忽然,他望见郭美美的出租屋门忽地打开了,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跑出来,向楼下冲去。
  再后来,一个也满脸是血还衣衫不整的女人追出来,可是那女人一跨出门就倒在地上不动了。望着地面上一大摊不断冒出的血,二胖子的心突突地跳……
  第二天黄昏,二胖子蹲在房顶看夕阳的时候,一脸愁绪满腹心思,直到太阳落山了,他发现郭美美依旧没有出现,对面那间小屋死气沉沉地关着。
  不一会儿,他看见几个警察在那所小院子里出出进进。夜幕降临后,他偷偷跑到那所院子向房东打听郭美美的事情。
  女房东一脸晦气地说:“找她干吗,你要上她?别来了,那个鸡,昨天傍晚被一个叫二胖子的男人杀了。听说那男人是她丈夫,好不容易找来,没说几句话,就翻了脸,把人给杀了,现在警察正在追查呢……”
  话没听完,二胖子就急匆匆逃了,留下一脸惊愕的女房东愣在原地。那时候二胖子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回去的欲望,他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他要找的那个叫郭美美的女人了。
  他的内心全是难以压抑的绝望与愤恨,他感觉他的那双手沾满鲜血正滴滴答答往下淌……
  其实,逃离前的那个黄昏,他在楼顶的心就冰凉冰凉的,他想看到一丝别样的希望,可是没有。那天他的眼泪在残阳如血的暮色中不停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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