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是怎样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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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6年

“丁丁还是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可是,包括爸爸妈妈在内,谁也没有意识到,丁丁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童心的可爱的小家伙了。虽然他仍然乳臭未干,可是,他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纯洁了。

  那么,丁丁的纯洁是怎样消失的呢……”

  

  一

  

  小胖丁丁实在太可爱了,像年画上喜气洋洋的娃娃,也像电视里打广告的乖乖,皮肤白里透红,晶莹剔透,似乎一掐就会冒出水珠儿来。丁丁是个典型的小胖子,胖得让人疼,惹人爱,还爱笑,见人都咧着红润的小嘴儿笑,你一伸出双手,做出要抱的姿势,他就会往你怀里扑,一点不认生。

  丁丁的妈妈是个教师,爸爸是乡里的副乡长。丁丁的爸爸姓丁,丁丁的妈妈也姓丁。这里面就有故事了。丁副乡长和丁老师谈恋爱时,不但家人反对,而且家族也极不赞成,长辈都说他们是大逆不道的孽障,连外人都认为不合适。可丁副乡长和丁老师硬是走到了一起,谁也奈何不得,阻止不了,因为他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符合婚姻法,更不怕脱离父子关系或母子关系之类的威胁。结婚时,就有好事的人出了一联:“两丁合一丁,日后必定生小丁。”横批都拟好了,叫“日本人”,单等别人续下联。有个不懂对仗的男人立即乱对一气:“四腿夹一腿,日前肯定伸大腿。”大家捧腹之后,再无人续联。

  丁丁招人疼惹人爱,不是因为他妈是老师他爸是副乡长。他实在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学校里和乡机关里有孩子和没孩子的女人都喜欢抱丁丁,连乡机关和学校里擅长播种的男人都有事无事要抱一下丁丁,学校里那些学生们更不用说了,恨不得偷偷把丁丁抱回家,藏起来,偷偷地喜欢个够。

  有孩子没孩子的女人见了丁丁,就亲热地喊:“哎呀,我的丁丁吔,让我抱抱。”丁丁就小心地扑进她们怀里,胖胖的脑袋瓜儿直往她们肉乎乎的怀里拱。男人们见状,往往要在嘴上占点便宜:“哎呀,我的丁丁吔,来,我抱抱丁丁。”女人们便抢白这些男人:“哎哟,还你的丁丁呢,有本事也生个胖儿子呀。”男人们说:“我和我那婆娘怕是生不出来了,要是和你合作,一定能行的。”丁丁不懂他们的话,他对谁都亲,男人们要伸手抱他,他也乖顺地朝他们宽厚的怀里扑。男人们赶紧上前去抱丁丁,顺手要在女人们胸前揩点油。女人们被揩了油,也不恼,只是半真不假地打一下男人,骂一声“下流胚子”。丁丁不懂,他只是茫然地看看男人,又迷惑地望望女人。

  男人和女人们都被小胖子的神态逗乐了。他们一乐,丁丁也跟着乐了,丁丁一乐,他们就更乐了。丁丁被这欢乐的场面逗得咯咯咯笑个不停,仿佛有人不停地胳肢他一样。

  我们可爱的丁丁,天真纯洁。一尘不染的丁丁,就在大家的万般宠爱中一天天长大了。丁老师本来想实施她的早期教育方案,但她没法儿阻挡大家对丁丁潮水般漫漶的爱。无论大家如何爱丁丁,宠丁丁,她都觉得不为过,丁丁是她生的,她心中自有一股自豪的激情涌动着。

  丁丁两岁了。在他最初的这个人生阶段,他处于懵懵懂懂混沌未开的状态之中,叔叔阿姨大伯大婶们的玩笑,不曾损害他幼小心灵的天真纯洁。丁丁还是丁丁,一个可爱的小家伙,惹人疼,令人爱。

  丁丁两岁生日那天,丁丁爸爸,丁副乡长,拎回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乡机关和学校里来了许多人祝贺。说是祝贺,并未随礼,口头说说而已,大家都想瞧瞧丁丁吹生日蜡烛,吃生日蛋糕的小模样儿。果然,丁丁噘起红润的小嘴吹生日蜡烛的小模样,引起了满堂喝彩。接着,丁丁蛋糕没吃多少,倒沾了一嘴一脸的奶油,像个小花猫,一边还在吃着蛋糕,一边对着人们傻笑,人们忍不住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在这个轻松愉快的环境中,乡党委副书记,平时最爱开玩笑的易尚苟对丁丁说:“丁丁儿,好乖哟。你千万不要喊我姑爹哟。你一喊我姑爹,我就会头疼。”在我们这里,姑爹是一个口头上占便宜的称呼,意思是,看看,我成了你姑姑的男人。丁丁印象中好像体验过头疼的滋味,那实在不好受。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叫易伯伯一声姑爹,易伯伯就会头疼,自己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好像妈妈给他讲的故事中,唐僧一念紧箍咒,孙悟空就头疼。生活中真有这样神奇的事情?那我偏要试试了。丁丁想。于是,丁丁对着易副书记,甜甜地喊了一声:“姑爹。”易副书记用右手揉着脑袋直嚷:“哎呀,我的头好疼哟。”丁丁又喊了两声:“姑爹,姑爹。”易尚苟用双手抱着脑袋大嚷:“哎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丁丁又迷惑地喊了四声:“姑爹,姑爹,姑爹,姑爹。”易尚苟捧着脑袋东倒西歪,口里连声叫唤:“哎呀,我的妈呀,我疼,我头疼。丁丁,快莫叫了,我疼得快要死了,我受不了了。”丁丁心中生起一股自豪感,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又喊出一连串的“姑爹”,他不停地喊,易尚苟就一连串地嚷头疼,还疼得一会儿蹲在地上,一会儿跌坐在凳上,一会儿又歪倒在沙发上。易尚苟喊着,叫着,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因为旁边的人早就大笑不止了。易尚苟这下真疼了,不过不是头疼,是胃疼,笑得胃疼了。

  丁丁转动他那胖乎乎的圆脑袋。他感到非常迷惑,他实在不理解,他一喊易伯伯姑爹,易伯伯头疼得很,可周围的人都在愉快地大笑,没有谁担心易伯伯,更没有谁阻止他。难道说,易伯伯头疼得越厉害,他们就越开心?还有,易伯伯明明头疼,疼得都在床上打滚了,可后来为什么又大笑起来了,难道他头疼很舒服?是不是他头疼不像我头疼那样难受?也许我受过的那滋味不叫头疼,可是,明明就是我这脑袋里不舒适,我才捧着脑袋大哭不止的呀。

  人们都走了过后,丁丁还有许多问题未想明白。

  丁丁问妈妈:“妈妈,姑爹是什么呀?易伯伯是不是姑爹?”

  妈妈说:“丁丁,我的傻儿子。易伯伯不是你姑爹。王叔叔才是你姑爹。”

  丁丁问:“为什么王叔叔才是我姑爹?”

  妈妈说:“因为王叔叔和你小姑是一家人呀。”

  丁丁想了一会儿,更不明白了,问:“妈妈,那易伯伯为什么要我叫他姑爹?”

  妈妈说:“傻儿子,易伯伯爱开玩笑呗。”

  丁丁又问:“妈妈,易伯伯真的会头疼吗?”

  妈妈说:“真是我的傻儿子,易伯伯怎么会头疼呢?那都是骗你的。”

  丁丁又问:“妈妈,易伯伯为什么要骗我呀?”

  妈妈说:“易伯伯觉得你好骗,骗着好玩呗。”

  丁丁想起了西游故事,问:“妈妈,那你讲的故事,唐僧念紧箍咒,孙悟空就头疼。孙悟空是不是也骗了他师傅呀?”

  妈妈真不好回答,说:“丁丁,那不一样,我给你讲的是神话故事。”

  丁丁不懂:“什么是神话故事呀?”

  妈妈说:“神话故事是想象出来的,不会是真的,也是不会真发生的故事。”

  丁丁说:“我明白了。孙悟空头疼是假的,易伯伯头疼也是假的。大人们都喜欢骗人。”丁丁不再问妈妈了,可他还是不明白,易伯伯那么喜欢他,他也喜欢易伯伯,可易伯伯干吗要骗他呢。奇怪的是,易伯伯骗他的时候,那么多的叔叔阿姨都没有帮他,还跟着起哄,那么开心,连爸爸妈妈都没有反对。看来,骗人,撒谎,并不是多坏的事。

  成人们一次不经意的玩笑,对他们自己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因为他们早已刀枪不入。可对于两岁的丁丁来说,这却是他收获的最初人生经验。如果他今后骗了人,撒了谎,那又有什么奇怪呢?

  

  二

  

  妈妈上课去了,丁丁只好在乡机关大院里玩耍。丁丁没有伙伴,那些孩子都比他大出许多,和他玩不到一块儿,就都不愿和他玩。要不,就是还不能走路的孩子,望着丁丁又笑又闹,手舞足蹈的,却终是不能和他一块儿玩。

  丁丁没有伙伴,可他并不寂寞。乡机关里的男人见他独自玩耍,就会围拢上来逗他玩。易尚苟说:“丁丁,我的儿,来,给我说说,每天晚上,你爸爸和妈妈都干了些什么。”

丁丁想了想,说:“我看电视,爸爸看书看报,妈妈画红勾勾(批改作业)。”

  易尚苟说:“那你告诉易伯伯,你爸爸和妈妈在床上干了些什么呀?”

  丁丁说:“爸爸妈妈在床上睡觉。”

  易尚苟问:“除了睡觉,还干了些什么?”

  丁丁不知道爸爸和妈妈在床上除了睡觉还干了些什么,他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上床睡的,仔细想想,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丁丁摇摇头:“我不知道。”

  易尚苟说:“丁丁最乖最乖了。丁丁,你爸爸是不是在床上骑你妈妈的马马呀?”

  说到骑马马,丁丁有点儿印象了,他说:“我骑爸爸的马马,有时候,我也骑妈妈的马马。爸爸是大人,他不骑妈妈的马马。”围着的乡干部就被逗得大笑起来,他们不是笑他说的话,而是被他边说边比划着骑马动作的天真快乐的神态逗笑了。都笑着说:“这孩子,太,太有意思了。”

  妈妈上完课来接丁丁。丁丁刚被笑了一阵,正得意着,就对妈妈说:“妈妈,易伯伯问我,在床上,爸爸骑你的马马没有。”

  乡干部们都还未散,又一次被丁丁逗得捧腹大笑。丁老师望望易尚苟,易尚苟一点儿不显尴尬,还说:“丁丁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丁老师,听说,丁副乡长每天晚上都要骑你一回?”

  丁老师红了脸,说:“你怎么就没脸没皮呢?你都听谁瞎扯?”

  易尚苟就说:“丁丁说的。丁丁说,他骑爸爸的马马,也骑妈妈的马马,然后,丁丁爸爸就骑你的马马。”

  丁老师看看丁丁,丁丁不服气:“易伯伯,你骗人,我没说爸爸骑妈妈的马马。你是骗子,我再也不理你了。”

  丁老师望望这群不下村就没事干的乡干部,抱着丁丁走了。在回学校的路上,丁丁问妈妈:“妈妈,骑马马有什么不好吗?易伯伯干吗要问,爸爸骑过你的马马没有呢?”

  妈妈说:“丁丁,骑马马没有什么不好。易伯伯那样问,都是开玩笑。”

  丁丁想不明白:“为什么易伯伯一开玩笑,他们都笑呢?这有什么可笑的?”

  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丁丁,你还小,这些事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丁丁又问:“妈妈,爸爸真骑过你的马马吗?”

  妈妈说:“没有。爸爸是大人,怎么会骑马马呢?只有你这样的小孩子才爱骑马马。”

  此后,丁丁的小胖脑袋瓜都想疼了,也不明白易伯伯干嘛要开这个玩笑。

  没过几天,丁丁真的发现了爸爸骑妈妈的马马了。那天晚上八点钟,丁丁就睡着了。夜里十一点多钟,他醒了,他被一泡尿憋醒了。他睁开眼睛,刚想喊妈妈,就发现爸爸骑妈妈的马马了。不过,爸爸的骑法与他不一样,他每次都是骑在爸爸或妈妈背上的,爸爸或妈妈在他屁股下都是弓着身体,用双手和膝盖走路。爸爸骑妈妈的马马是在床上,妈妈是躺着的,爸爸却把整个身子趴在妈妈身上。丁丁好奇极了,他忘记了要撒尿,他就那样睁大眼睛使劲地看着,他有太多太多的新发现,他发现爸爸真的骑妈妈的马马了,看来易伯伯说的没错,大人也喜欢骑马马玩儿呢。随即他发现,爸爸骑马马没穿衣服,当马马的妈妈也没穿衣服,爸爸和妈妈的身体挨得那么紧,两双腿都绞缠在一起了。他还发现,爸爸喜欢用脸去蹭妈妈的脸,爸爸妈妈的嘴总爱咬在一起,好长时间都不松开。他都醒了这么久了,爸爸妈妈都未发觉,只顾使劲地玩着骑马马,爸爸还不停地颠簸着硕大的屁股,颠簸得有劲而又快乐。丁丁进一步发现,爸爸骑马马的瘾比他大多了,他总是骑一会儿就烦了,可爸爸好像总是没完没了骑不够似的。丁丁没有耐心继续观看爸爸骑马马了,他喊:“妈妈,我要撒尿。”爸爸妈妈猛一激凌,爸爸翻身下马,妈妈也猛地坐了起来。妈妈穿了衣服,抱丁丁撒尿。丁丁看出来了,爸爸像是不高兴,好像骑马马没骑过瘾似的。丁丁不知道,此刻,爸爸沮丧极了。

  第二天,丁丁在乡政府大院里玩,又看到了易尚苟。丁丁想起那天易伯伯开的玩笑,就兴奋地说:“易伯伯,我看到,我爸爸真的骑我妈妈的马马了。”

  易尚苟笑了:“丁丁,真的?爸爸什么时候骑妈妈的马马了?”

  丁丁认真地说:“夜里,在床上,爸爸骑了很久的马马,都骑热了,爸爸妈妈都把衣服脱光了。爸爸骑得可带劲了,骑了好久好久都不嫌烦,妈妈都闭上眼皱着眉了,他还要骑。”

  易尚苟嘿嘿嘿笑个不停,和他一起走到大院里的几个乡干部也嘿嘿嘿笑个不停。先是嘿嘿嘿地笑,接着就演变成一场经久不衰的大笑。

  丁丁用双手摸摸他的小胖脑袋,茫然地望着这几个笑得东倒西歪的大人。

  

  三

  

  春天来了,学校操场边的菜地里,长出了嫩绿可爱的幼芽。丁丁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玩耍。他看到了刚长出两片肥厚叶片的小芽,觉得特别好玩。他蹲下身去,用小手掌去触摸那两片小叶子,他觉得那小叶子就像他的小手掌一样,他用小手掌去握那叶片,小叶片染了他一手绿,碎了。他又去握另一棵幼芽的小叶片,他的小手掌染了更多的绿,小叶片又碎了。他决心不让小叶片碎掉,他太喜欢这些椭圆形的小家伙了,他轻轻一用力,小叶片和那段嫩的流水的茎就被他拔了起来。他想了想,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就又拔了几棵,捧在手上玩儿。

  学校炊事员王大清这时出来了,他看见了丁丁,想逗逗这个可爱的小家伙玩玩儿。但他走近丁丁后,大吃一惊,丁丁居然拔掉了他种的南瓜幼芽。一向粗鲁爱骂脏话的王大清叫了起来:“丁丁,你这个小杂种,你妈的×痒啊?你怎么把我种的南瓜苗扯掉了?”

  丁丁害怕了。他可能吃过南瓜,但他什么都不懂,既不认识南瓜苗,也不知道南瓜是怎么生长出来的。有一点他明白了,他今天干了一件坏事,不然王伯伯不会这样大喊大叫的。他怯怯地说:“王伯伯,我不晓得。”

  王大清就骂:“我日你妈,你个小杂种不晓得,这是我专门种的南瓜呀。”

  丁丁说:“王伯伯,再种呀。”

  王大清说:“再种,再种,你个小杂种晓得什么呀?再种就晚了。”

  丁丁说:“王伯伯,我错了,原谅我,好吗?”

  王大清说:“不原谅你又能咋地?丁丁,以后不许再拔这里的任何菜苗了。你如果再拔了,我就割掉你的雀雀,让你没办法尿尿,也让你没办法娶媳妇。”

  丁丁吓坏了,赶紧点点头,嗯了一声,闷头回到家中。他玩了一会儿积木,没心情。又玩了一会儿玩具汽车和仿真机枪,都没兴趣。他又把电视机打开,每个频道都没有动画片,真没劲,他叭地一下关掉了电视机。

  妈妈上完课后回来了,接着爸爸也回家了。

  丁丁心中存不下一句话,就说出了闷在心中许久的话:“爸爸,妈妈,刚才,王伯伯吼我。”

  妈妈奇怪了,问丁丁:“王伯伯为什么要吼你呀?”

  丁丁搔搔头皮后,才明白王伯伯为什么要吼他:“我拔掉了南瓜苗,王伯伯就吼我了。”

  爸爸问:“那你干嘛要拔掉南瓜苗?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丁丁急了,说:“我不知道那是南瓜苗呀。”

  爸爸说:“丁丁,不知道那是南瓜苗,也不能拔掉的。地上生长的任何东西都是有生命的,你拔掉了,它就不能再活着了,就会枯死的。”

  丁丁不吱声了,却仍然噘着胖嘟嘟的小嘴。

  妈妈知道丁丁心中还有事,就问:“丁丁,王伯伯怎么吼你啦?”

  丁丁说:“王伯伯骂我,我日你妈,你个小杂种,你妈的×痒。王伯伯还说,我如果再拔了,他就割掉我的雀雀,让我没办法尿尿,没办法娶媳妇。”

  丁副乡长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丁丁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笑。

  丁老师不满地剜了丈夫一眼:“你就知道笑。你就不知道好好教育教育丁丁呀?”

  丁副乡长嬉皮笑脸地说:“王大清也没骂错呀。这小东西就像个小杂种,好像就他能似的,不光拔掉南瓜苗,还说了一些让人笑掉大牙的话。他居然对易尚苟他们说,爸爸骑妈妈的马马了,都骑热了,连衣服都脱光了。他还说,爸爸骑马马可带劲了,骑了好久都不嫌烦,妈妈都闭上眼皱着眉,他还骑。你看,易尚苟几个都成天散布我和你的桃色新闻呢,你还蒙在鼓里。”

丁老师说:“这不能怪丁丁,都怪那些人太无聊了。真恶心。”

  丁丁的小胖脑袋一会摆过去看看爸爸,一会儿又转过来看看妈妈。他不明白爸爸的意思,但他感觉到了爸爸不赞成他对易伯伯说的那些话。既然爸爸不赞成,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易伯伯真的很坏,不但骗人,而且,我一说不好的话,他就笑。看妈妈的神态,也像是不大高兴。

  丁老师转而问丁丁:“丁丁,你觉得易伯伯是不是好人?”

  丁丁想了一会儿,对妈妈说:“易伯伯不是好人,他骗人。还有,我一说不好的话,他就笑。”

  妈妈问:“你对他说什么不好的话了?”

  丁丁说:“我说,爸爸骑妈妈的马马,他们就笑。”

  妈妈说:“我的傻儿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哟。”

  此后一段时间,丁丁时常听到别人在生气或愤怒的时刻破口大骂:“我日你妈!你妈的×!你个狗杂种!”

  丁丁明白了,那是几句骂人的脏话。好像没费任何劲儿,丁丁就牢牢地记住了那几句脏话。

  没过多久,他那胖嘟嘟的小嘴里也蹦出那几句脏话:“我日你妈!你妈的×!你个狗杂种!”当然,他的小嘴里不是无缘无故蹦出这几句话的。那天,他又在乡政府机关大院里玩儿,易尚苟看见他就问:“丁丁,乖孩子,易伯伯问你,爸爸又骑了妈妈的马马没有?”丁丁明白易伯伯又要逗他说不好的话,心中非常生气,口里就蹦出了这几句脏话。看到易伯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丁丁露出一脸坏笑。

  易尚苟说:“你这个小杂种,什么时候学会骂人了?”

  丁丁骂得更欢了:“你个大杂种,我日你妈!”

  易尚苟更加尴尬,哭笑不得,勉强说道:“你这个臭小子,一点儿不学好,倒说起脏话来了,我要去告诉你爸爸妈妈,让他们揍得你鼻青脸肿。”然后悻悻地走了。

  此后,易副书记多次对几个乡干部说:“丁丁这娃儿太可惜了,有娘养,无娘教,一点儿也不学好,小小年纪就学会骂人了,开口就是‘我日你妈’。”每次几个乡干部都不搭腔,心想,还不是受你易副书记这样的人的影响?我们不去惹他,也没见他骂我们脏话呀。

  

  四

  

  丁丁像春天里的南瓜苗一样疯长,他的小胖脑瓜还是那么可爱。

  丁丁的心灵已经不是一张白纸了。三岁的丁丁会骗人,会撒谎。有人惹恼了他,他会毫不犹豫地用那几句让大人都脸红的脏话骂人。

  易尚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逗他了,逗得不好,他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们和女人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他了。看见他的胖脑袋瓜,他们会远远地绕开,心想,这孩子,好的学不会,坏的一学就会,真是。

  妈妈上课去了,丁丁实在寂寞。爸爸从来不管他,爸爸好像每天都在下村下社,他不知道爸爸每天都在干些什么。丁丁看见了茶几上随意扔着的蜡笔,就随手抓了一把。虽是一把,但到底他的手儿小,也只是抓了三支不同颜色的蜡笔。他想,我可以干点什么。于是,他决定用蜡笔画画。这个决定让他兴高采烈,他觉得校园内那面雪白的围墙上该画点什么了。

  丁丁来到围墙前,在围墙的下半边高兴地画画儿,他一会儿用红蜡笔画火红的太阳,一会儿用黄蜡笔画弯弯的月亮,一会儿用绿蜡笔画树林和草地。他还用绿蜡笔画了许多花,想起花儿应该是美丽鲜艳的,又用红蜡笔和黄蜡笔将花枝上顶着的花朵涂成红色和黄色。丁丁看着自己的杰作,心中很是得意。他希望马上有人经过这里,那样,他就会叫住别人:“你看,都是我画的!”丁丁看看周围没人,又端详自己的画,觉得缺了什么,他想起来了,应该画上人,画上些动物。于是,他又在画面上画了小鸭,小狗,还有大母鸡和一群小鸡,接着还画了一只丑陋的肥猪儿。最后,丁丁才画人,他画了他的爸爸和妈妈,爸爸妈妈中间是他,他画得挺认真的,他下决心要画好,他还真画得不错,画出了爸爸矮矮胖胖像个冬瓜样的身材,又抓住了妈妈身材高挑胸脯丰满腰肢细柔臀部肥大腿部修长的特点,插在爸爸妈妈中间的他自己,则是一个胖得像小猪的小人儿。

  丁丁第一次这样随心所欲地画画儿。他画得过瘾极了,他心中竟然不只是得意了,他还产生了一种成就感,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没想到,我居然画出了这样美丽的画儿,我真棒。

  正这样想着,下课铃响了。首先围拢来的是一大群学生,他们都被眼前的美景陶醉了,他们惊奇地问:“丁丁,这都是你画的?”

  丁丁昂起了胖脑袋,自豪地点点头:“都是我画的。我画了好久好久才画完。”

  有的学生说:“画得真是太好看了!”

  有的学生说:“丁丁画得真好!”

  有的说:“画得太棒了,比我们画得好看。”

  有的说:“我觉得,画得比我们老师画的还要好看。”

  有的说:“丁丁,你咋就这么能干呢?”

  一会儿,又来了几位老师,看了丁丁的画也惊叹起来。

  一个说:“没看出来,丁丁这孩子挺有艺术细胞,有绘画的天赋的。”

  另一个说:“是啊,这孩子就是聪明,还没上学呢,就画得这么好。”

  学校的女教师顾莉也过来了,她也挺佩服丁丁的画儿。不过,她想到了丁丁的妈妈丁老师,她与丁老师因工作上的竞争心中有了隔阂,彼此越来越隔膜,最后竟有些水火不容了。丁丁是可爱,但顾莉不觉得他就有多可爱,每个小孩子不都是可爱的吗?这丁丁现在变得会骂人了,会撒谎了,还可爱啥?这样一想,顾莉发出了与之相匹配的声音:“丁丁,谁叫你在这墙上画画的?你看,这墙被你画得花里胡哨的,多难看呀。要画画,你不晓得在纸上画呀?要在墙上画,你也只能在你家里的墙上去画,这里不能乱画的。”

  几个教师都知道顾莉和丁老师有矛盾,不好说什么。一群学生看看顾老师,又看看丁丁,神情讪讪的。丁丁呢,那得意的神情早变成了沮丧,不满,丁丁愤怒了,脱口骂道:“我日你妈,你妈的×!”

  顾莉没想到丁丁会骂她,就像更加得理似的,恨恨地说道:“你们听听,这孩子乳臭未干,就会这样骂人,这不明摆着大人教的吗?真是有娘养无娘教的野种。”

  丁老师就在这时候来到了这堆人旁,她不知道顾老师在骂谁。随即,她惊奇地发现了丁丁,发现了墙上的画儿,再看看丁丁的神态,她明白顾老师骂的是自己的儿子,心中顿时火起:“顾莉,有你这样骂孩子的吗?”

  顾莉自知不该骂丁丁野种,但口中并不服软:“你看你家丁丁,把雪白的围墙都涂得乱七八糟了,怎么能随便乱涂乱画呢?”

  丁老师更火了:“孩子乱画是不对,但你也不能骂他是野种啊。大人之间有矛盾,你不能把矛头指向孩子呀。你自己撒泡尿照照,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家孩子是家种还是野种?”

  顾莉一下子蔫了。丁老师可掐准了她的软肋,顾莉的儿子既不像爹又不像妈,极像易尚苟那体形和相貌。顾莉的丈夫就怀疑这孩子不是他的,偷偷给孩子验了血,果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她丈夫什么都没说,只是从此不回这个家了。

  丁老师见顾莉蔫了,气也就消了,拉着丁丁回了家。

  一回家,丁丁就问:“妈妈,顾阿姨为什么要骂我呀?”

  妈妈说:“因为丁丁不应该在墙上画画儿。”

  丁丁不明白:“可是其他老师都说我画得太棒了。那么多哥哥姐姐也说我画得好看呢。”

  “你画得真不错。但是,丁丁,以后不要在墙上画了,以后得在绘画本上画。”

  “那墙又长又宽,可是,绘画本太小了。”

  “那墙不能随便画。你去画了,所以顾阿姨要骂你。”

  丁丁又想起顾阿姨的骂,就问:“妈妈,野种是什么呀?野种是不是杂种?”

  妈妈说:“丁丁,顾阿姨心中有气,才会那么骂你。那都是骂人的话,不要当真。”

  丁丁还是不明白:“都说我画得好看,可顾阿姨偏说画得多难看呀,这是为什么?”

  妈妈说:“这叫嫉妒。丁丁画得太棒了,丁丁又聪明又可爱,顾阿姨就容不得了,因为你不是她的儿子呀。”

“那什么叫嫉妒呀?”

  “顾阿姨的儿子没有你能干,不如你棒,他就嫉妒。你想啊,如果别的小朋友有很多玩具,而你的玩具却很少,你会怎么想呢? 这时,你就会嫉妒别人比你的玩具多。”

  丁丁有些懂了。丁丁心中开始产生不愉快了。

  

  五

  

  丁丁爸爸丁副乡长不再作副乡长了,他调进县城的一个部门,作了普通公务员。丁丁妈妈也花了血本,上下打点,终于调进了城里的小学。丁爸爸和丁妈妈要不惜一切代价为丁丁创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进城之后,丁丁上幼儿园了。幼儿园里伙伴真多,丁丁真快乐。

  每天早上,妈妈带丁丁一起出门,妈妈送丁丁到幼儿园后,再去上班。

  每天下午,妈妈放学之后,来幼儿园接丁丁,然后一起回家。

  每天早上和每天下午,妈妈和丁丁都是走路去,走路回。

  丁丁发现了班里小伙伴们的不同,有的小伙伴有小汽车接送,有的小伙伴由小保姆接送。还有的既没人送,也没人接,自个儿来,自个儿回。

  丁丁对妈妈说:“妈妈,我们班上小丫每天都是坐小汽车去上学,放学了也有小汽车接她回家。你和爸爸也买个汽车送我接我吧。”

  妈妈说:“傻儿子,你以为买汽车像买个玩具那么容易呀。那要花许多钱。”

  “那小丫家为什么买得起汽车呢?”

  “小丫家有钱,我们家没钱呀。”

  “为什么小丫家有钱,我们家没钱呀?”

  “小丫的爸爸妈妈做生意,挣的钱多。”

  丁丁迫不及待地说:“那你和爸爸也做生意,也挣钱买汽车呀。”

  妈妈说:“丁丁,你不明白,不是谁想挣钱就能挣钱的,得有本事才能挣钱。”

  丁丁说:“那我长大了,就去做生意,挣好多好多的钱,给你买汽车,给爸爸也买一辆,我自己买一辆最大最好的汽车。”

  妈妈笑着说:“咱丁丁真有志气。”

  丁丁又说:“妈妈,我们班还有些小朋友,上学没人送,放学也没人接。”

  妈妈说:“是呀,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很辛苦,早上很早就要上班,晚上很晚才能回家,没时间接送他们。”

  “那他们为什么要那样辛苦呢?”

  “都是为了挣钱养家呀。”

  “干吗不去找不辛苦的工作呢?”

  “因为他们没有学好本领,不会干不辛苦的工作,只好干那些辛苦的工作。”

  “人和人咋不一样呢?”

  “傻儿子,人和人是不会一样的。”

  “我长大了一定要干不辛苦的工作。”

  “要干不辛苦的工作,从小就要刻苦学习,长知识,长本领。有了真本领,就会找到既轻松又挣钱的工作了。”

  丁丁还想起了有些小伙伴不是爸爸妈妈接送的,是小保姆接送的。他向妈妈建议:“妈妈,我们家也找一个保姆吧,那样,就不需要你接送我了。”

  妈妈说:“丁丁,找保姆是要付工资的,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呀。”

  “那为什么有的同学家中没买汽车,就找了保姆呢?”

  “找保姆的家庭中,不是爸爸当官,就是妈妈当官,他们自己没有时间做家务,也没有时间接送孩子,所以才找保姆的。”

  丁丁觉得找保姆很好,就说:“那我长大了,一定要当官,家中要找好多保姆,给你找一个,给爸爸找一个,给我自己找一个。我只上班,其他事情都让保姆去干。”

  妈妈再一次夸奖丁丁说:“好儿子,真有志气。”

  丁丁受到妈妈的几次鼓励,心中升起一股豪情,他决定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当官,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请保姆,买小汽车,过好日子,让别人都嫉妒他。

  可是现在,丁丁嫉妒班里那些每天有小汽车和小保姆接送的小伙伴。

  丁丁心中的快乐又少了一些。

  丁丁还是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可是,包括爸爸妈妈在内,谁也没有意识到,丁丁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童心的可爱的小家伙了。虽然他仍然乳臭未干,可是,他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纯洁了。

  那么,丁丁的纯洁是怎样消失的呢?

  【责任编辑 程猛 cmmc52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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