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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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6年

“金淑芳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周子善心里已经平静了下来,知道今晚自己落进了金淑芳早已精心策划好的圈套里了。目前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想方设法地了解到,她做这一切,是出于夫妻二人的共同计划,还是仅仅金淑芳的个人行为?她最终目的是什么……”

  

  周子善接到电话的时候,是有些犹豫的。但那犹豫并不坚决,也没生根,像浮世的轻尘,禁不住微风的鼓动,就散了。

  那是下午两点左右的事情,他正躺在浴缸里,想着生意上的事情。

  其实,当晚有个很重要的谈判,关系到事业的生死存亡,根本就没有赴约的可能。但金淑芳电话里的那句想你,让周子善禁不住心旌荡漾,绮念无边。两个人在一起,周而复始的欢爱缠绵,花样百出的神魂颠倒,以及不厌其烦的山盟海誓,这蚀骨销魂的回忆,在近年,在心里,已经反反复复地沸腾,升华,再冷却过无数次了。对阅女多多的他来说,金淑芳应该称得上是自己平生最流连忘返,最难以割舍的床上尤物。想到此,周子善的嘴角浮起轻狎的意味,他立刻致电自己的生意伙伴——从湖南长沙来的倪总,谎称有急事须赶去南京,晚上的见面推迟一个小时,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有了这个答复,周子善立刻就把心思转到了金淑芳的身上了。他想知道的是,金淑芳约自己见面,而且是在她的家里,到底什么事情?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又是华灯初放的时刻,空气中扑面而来的都是炎热的沉闷,令人窒息。周子善坐在开着空调的车里,仍然觉得热,全身紧绷绷的,连久经战场的枪也一样紧绷绷的。周子善心里得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况了,说明身强力壮,也说明了金淑芳在自己心里的那一份记忆的独特。想到此,周子善干脆放下车窗,猛踩油门,车似箭一般,向城北驶去。

  周子善凭着记忆,找到了金淑芳的家,也是于水生的家。这里以前是大片的菜地,现在是城郊,菜地已经不复存在,成了宅基地,盖满了私家楼,于水生的房子,两上两下,盖得较早,夹在一大群新建的楼房中间,从外表看,已经落伍,给人一种破败的感觉。这个家,以前常来,打牌,喝酒,睡觉,每个角落都熟透。只是在两人结婚之后,一次也没来过。今天应该是他们婚后的第一次,还是金淑芳邀请的,而且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于水生今晚不在家,而且,还有那句,想你。周子善停稳车,关了空调,细细一想,这时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太冲动了,万一……,周子善全身一缩,打了个冷颤,奇怪,这是酷夏,怎么会打冷颤?

  大门开了,走出来的是金淑芳。

  虽然是在黑暗中,借着远处的路灯,只能半明半暗地看见她的身姿和神情,但周子善能十分准确地感觉到,今晚的金淑芳,经过精心的梳妆和打扮,格外迷人。

  两人并无一言,连问候都省了,周子善跟着金淑芳走进了久违的于家,金淑芳随手就把门带上了。

  客厅并无变化,依然是暗淡的灯,自己以前常来时坐的那张木沙发,仍然摆在东墙的中间。周子善像以前每次来一样,一屁股坐了下去。角落里,一台老式的三菱空调,发出沉重的声音,那冷气就带着一些沉重,吹到身上,像裹了壳,反而更热。

  金淑芳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口可乐”,拔去盖子,递了过来:“习惯没变吧?”周子善一年四季都喜欢喝冷饮,不喝茶水。他接过饮料,心里有一团火苗,旺了一旺,一抬手,一听冰冰的饮料全部喝了下去。金淑芳面无表情,看着周子善喝完饮料,就起身说:“到楼上坐坐吧,楼下的空调不好。”周子善并没有料到,金淑芳会如此迅速地发出这样的邀请,坐着没动,已经上了一半楼梯的金淑芳停在那里,转回头说:“他不在,出差了,儿子在他妈妈那里,来吧。”

  周子善心里的那团火,有了汹汹涌动的感觉,全身的汗就扑扑地冲了出来,像刚刚蒸了桑拿,上楼梯时觉得全身虚脱了一般。到了楼上的客厅,发现全部装潢过了,一组红木沙发沿北墙而放,对面是电视和音响,东面是卧室的门,紧关着。灯光很亮,有点刺眼,周子善觉得自己站立不住,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激动出汗多了,还是因为想象中的非份之想过于强烈了,他快快几小步,一下就坐到最近处的一张单人的红木沙发上。

  直到此时,周子善才有机会,借着亮堂堂的灯光,细细地打量起久违的金淑芳。

  齐耳的短发,精神精干。额头还像从前一样,高高亮亮。眉毛描过,很显眼。眼睛依然水汪汪,顾盼之间,妩媚逼人。鼻梁细细尖尖,一笑起来,那鼻两旁的细纹像菊花突放。唇上的口红偏蓝偏黑,是周子善以前喜欢的风格。穿着一件长袖衬衫,淡粉红的,领口紧着,袖口系着,腰间束着。米色的直筒裤,丝袜,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周子善奇怪,这不像是调情的穿着啊?

  这样想着,脑子里乱乱的,有了进退两难的感觉了,静不下心来。金淑芳没有理他,她打开电视和音响,再熟悉不过的旋律,立刻传了出来,是自己和金淑芳双宿双飞时最爱听的歌曲——周慧敏的《痴心换情深》。周子善耳听着优美的旋律,心里却莫名地产生了一丝隐隐的恐惧,第一次有了不祥的预感,心里说,不对。

  果然,金淑芳和他并排坐到了沙发上,笑盈盈地看着周子善说:“记得这首歌吗?”

  当然记得。

  两年前,应该是2004年的初夏,周子善在一家美发店里,第一次遇到了金淑芳,立刻就被她惊人的外貌所征服,随即就展开了强烈的攻势。那时,正是他生意最最红火的时候,每月每周甚至于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进帐,周子善追女人,没有别的招数,就是用钱砸,用嘴花。没到三个月,金淑芳就住到了周子善为她租下的房子里,一心一意等着结婚了。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天,两个人都要依偎在一起,听这首金淑芳千挑万选,最最钟情的粤语歌曲《痴心换情深》。

  周子善想说话,但脑子里是乱哄哄的,比刚才更晕更眩,嘴唇是麻木的,手脚是软瘫的,心跳是加速的,血液是奔腾的。但眼明耳聪,思维还蛰伏着,可以欲动。心里知道,坏了。

  金淑芳装作视而不见,继续微笑着问道:“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今天是八月八号,对的,是八月八号,哪是什么日子?周子善想不起来,但他知道,这个问题肯定很重要,是一定要回答的。可惜,他搜遍自己的记忆,也没有和八月八号有联系的事情。

  金淑芳见周子善不动也不说,知道可以动手了。她走进卫生间,拿出几段细麻绳,先把周子善两腿,分别绑在沙发的两脚上,把两只手臂,分别绑在沙发的两侧扶手上。这一番忙碌,金淑芳出了一身臭汗,她解开衬衫的衣领,露出白白的颈项,又解开一直扣着袖口,卷起衣袖,左手腕上,两道疤痕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并排而立,触目惊心。

  金淑芳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周子善心里已经平静了下来,知道今晚自己落进了金淑芳早已精心策划的圈套里了。目前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想方设法地了解到,她做这一切,是出于夫妻二人的共同计划,还是仅仅金淑芳的个人行为?她最终目的是什么?

  客厅的空调声音很小,微风徐徐,静音静心。音响在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着熟悉的旋律,令人陶醉。金淑芳把大灯关掉,把嵌在墙上的一盏小灯打开,是浓浓的粉红色,情调无限,好色的周子善居然又开始想入非非了。

  金淑芳脸色沉静,又问了一遍;“想起来了吗?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等周子善回答,金淑芳轻声细语地说:“其实,我也没在意,是昨晚,水生跟我谈心,我才突然想到的,居然就这么巧。”

  听她提到水生,周子善心里平稳了许多。于水生比自己小一岁,从自己出道做除草剂的生意开始,他就跟着自己,做的是杂事,包括司机不在时开车拎包,生意繁忙时接货送货,赌博时跑腿买烟看门,酒桌上替自己喝酒,自己玩女人时帮着付钱,女人有什么后遗症去替自己料理等等,只是在去年,因为特殊的原因,于水生和金淑芳结了婚,才开始自己单做,渐渐地,已经能和自己分庭抗礼了。今晚和长沙来的倪总的约会,本意就是要商谈如何对付他的。

金淑芳伸出左手臂,指着靠外靠后的一较短的道伤疤,问他:“这道疤,你总记得吧。”

  那是前年,也就是2004年的年底,和金淑芳同居有小半年了,在日本打工的未婚妻回来了,金淑芳得知他早有婚约,山盟海誓全是谎言,一气之下,就割了腕,阴历是腊月二十八,晚上八时左右。

  接到电话,正是全家聚会的幸福时刻,周子善一个电话,打给于水生,要他去自己租住的小屋,把已经割腕的金淑芳送到医院抢救,自己随后就到。

  等自己吃完团圆饭,哄好未婚妻,再赶到医院的急诊室,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金淑芳不熟悉自己的身体结构,刀片割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血管所在的地方,只是割破了左前臂外侧的肌肉,连肌腱和神经都没碰到,流了一点点血,承受了一点点痛。于水生叫了“的士”,把她送到了医院,预料中的周子善并没有来到。外科医生给她缝了三针,打了破伤风,滴了一瓶抗生素。缝针的时候,那医生以嘲弄的口吻说了一句:以后要割的话,割这里。说话的同时,还用手指了指手臂外侧的桡动脉。

  那一晚,金淑芳永世难忘。她渐渐懂得了,心灵的苦可以远远大于肉体的痛。从知理以来,她所处的时代教会她的理想和信念就是,为物质的丰裕而努力。此次的身体力行,付出了血和泪的代价,才知道所言全虚。这富于时代特色的理想和信念,是时代给予的。而这时代,对于她惨痛的代价,并没有表示分担,也没有表示同情,有的依然是狰狞。

  周子善赶到医院的时候,于水生已经把一切安排就绪了,正陪着金淑芳打点滴,并说了许多同情和开导的话。金淑芳第一次对于水生有了良好的印象。

  事情的结果是,打完点滴之后,周子善用车送自己回到租住的小屋,并答应回家和未婚妻及父母商量,争取能和金淑芳结婚。

  灯光越发暧昧了,周子善的汗早停了,心跳也正常了,思维也清晰了,躯体和四肢有点感觉了,嘴也不再麻木了,周子善猜测,大概药性减退了,想挣扎,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想说句话,还是抬不起唇。耳中却清清楚楚地传来两句歌词:……,怎知道爱上了你像似自焚,仍然愿意靠向你亲近……,

  金淑芳喝了口水,用非常认真的眼光瞪着自己:“还没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就不信,你再想想。”

  说完,金淑芳起身,走进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根粗粗的金手链,一下杵到周子善的眼前,问道:“这你总该记得吧。”

  想起来了。

  那是周子善第一次占有了金淑芳的那天晚上,送给她的纪念物,当时值五千多元呢,哄得金淑芳情不自禁地就给了自己。想到这里,周子善的嘴角又一次浮起了轻狎的意味。

  金淑芳把沉沉的金手链套在左上臂上,恰好能盖住两道伤疤。

  她说:“结婚后,我一直没拿出来,我怕水生看到了生气,大概是命数,这链子正好能盖住手上的疤,难道老天早就知道我会割两次腕,才会命你早早地送我这遮丑的手链?”

  第一次割腕后,周子善在医院给金淑芳的承诺,当然是空头支票。

  自己和未婚妻早有婚约,且岳家和自己在生意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可能抛弃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而娶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金淑芳呢?但偏偏金淑芳和他以前处过的女人不同,她认死理,在得知2005年的春天,周子善将要结婚的消息以后,就不顾一切地闯到了周家,当着周子善的未婚妻和父母亲,责问他:“你既然不想和我结婚,怎么可以骗我的心和骗我的身呢?”

  当时的周子善和此刻的周子善,心里充满了同样程度的玩世不恭:哪个男人处女人,不是靠骗呢?

  在没有得到自己满意的答复的情况下,金淑芳再次拿出刀片,割向了自己的左腕。这次因为有了医生的指点,下刀很准,一下就把桡动脉割破了,鲜血像井喷的石油一样,把四壁都洒满了。全家人都吓晕了,周子善第一个电话,打的是于水生,第二个电话,才打的120。

  人是救过来了。

  如何阻止她再做傻事,却成了周家所有人的心病。那个春天过得像夏天,每个人都像在蒸笼上煎熬着。原定的婚礼当然是取消了。最后,于水生出面了,他说他有办法,只有一个条件。周子善在掂量了于水生唯一的条件之后,同意了。不久,金淑芳就和于水生结了婚。而周子善自己的婚礼,却一拖再拖,原因是准岳父岳母对周子善的为人有了看法,直到今天也没消除。

  音响里再次传出熟悉的歌词:……,随缘份过去你不再问,不懂珍惜此际,每每看着我伤心,只因你看惯我的泪痕,对你再不震撼,看见了都不痛心……。

  金淑芳再次起身,这次不是离开,而是把面庞贴了过来,几乎要碰到周子善的面庞了,她才轻声地问道:“子善,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没想起来吗?”

  周子善想说话,可惜嘴唇动了半天,发出的却是呼噜呼噜含糊不清的声响,金淑芳并不在意周子善的反应,她自言自语道:“既然你想不起来,那么就不要怪我了,我要让你亲自尝尝身被刀割的滋味。”

  金淑芳像变魔术一般,从手中拿出一把簇簇新的刀片,蓝荧荧的,散发着死亡的预告。她先在自己的左手臂的外侧伤疤处量了量,又在周子善左臂外侧同样的地方量了一量,刀片一沉,割开了一道两个厘米的伤口,没有伤到神经和肌腱,只流了很少的血,手法娴熟,像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

  周子善没料到金淑芳说到做到,这一刀把周子善彻底割醒了,把他脑中的所有绮念都驱赶走了,看今晚的情形,金淑芳似乎受过什么刺激一般,性情大改,要尽快想办法摆脱她。

  周子善拼命扭动着身体和四肢,遗憾的是,药力太深,捆绑太紧,自己的努力挣扎简直是杯水车薪。

  金淑芳看到周子善想挣扎,并不吃惊,她又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听“可口可乐”,晃了晃,打开盖子,左手揿住他的头,往后一仰,右手拿住饮料,往周子善的嘴里倒去,到底有多少进了他的嘴,她根本不管。周子善扭动着,被迫着,多多少少又喝进了一点饮料,喝完饮料,周子善放平头,什么都看不清了,唯一能记得的,就是那条金光灿灿的金手链,在眼前晃来晃去,鼻子留下的记忆,是血气腥腥的味道。因为自己的挣扎,左臂的伤口又流了许多血。

  金淑芳看着周子善低下了头,也不理他,依旧坐到他的面前。她平静地喝了口水,问道:“子善,你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再想想啊!”

  此时此刻,周子善心里想说的话越来越多,可惜嘴作不了主,连呼噜声都发不出来。

  金淑芳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电视画面,哀怨地说道:“其实,我也早忘了,还记得它做什么呢?昨天晚上,水生回来,喝了点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叹大气。自从和我结婚之后,他只要一遇事情,就这样,不肯直接说出来。我知道,一定是关于生意上的事情,我也帮不了他,因为,我连他到底做什么生意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娶了我,心里肯定很委屈,我真的希望他心情不好时就干脆甩我几巴掌,大家心里都好过些,可他没有,从来没有,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我。”

  周子善像听天书一样,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酷似天籁。

  金淑芳仿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坐得更近了点,继续说道:“到了下半夜,他还不睡,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我壮起胆,问他到底什么事情,他对我说,他的生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如果处理不好,就全盘皆输。而他,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

  “从他的话音里,我隐隐地听得出来,他好像希望我出面做些事情,就能解决问题了。我就追问他,他先不肯说,我坚持要问明白,他最后说了,只要我今晚把你约到我家,并且拖住你到晚上十点钟,一切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这一刻,周子善的心和他的人一样,瘫了。

  “我当然很奇怪他的说法。要知道,自从和他结婚以来,我再也没有想过你。怎么说呢?应该说是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地思念过你。更不用说约你见面,我知道我不应该那样做,因为,我已经是他的妻子。”

“说真的,水生对我真的很好,过去的事情他从来不提,生了儿子以后,他更惯我了。他自己也很自重,从不胡来,闲下来无非打打牌,喝喝酒,就是酒喝得太多。我也不敢劝他,我知道他闷啊。心想,就让他喝吧。至于生意上的事情,他不说我也不问,能混口饱饭就满足了。”

  “但他既然这样说,我总要问他的原因吧。他吞吞吐吐半天,说了,明天,也就是今天,倪总要从长沙来,如果和你见了面,那么,他自己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如果能拖住你,不让你和倪总见面,而是他抢在前面和倪总见了面,那么,你的生意就要垮掉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了,他和你做的一样的品种,本身就是你死我亡的关系。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他恨你。他说,我也应该恨你,我们夫妻俩就该联合起来,把你搞垮。”

  “我看他越说越激动,就不再问他,随他一个人放开着说。结婚快两年了,我从来没听他说那么多话,也许是在床上,又是夫妻之间,他很放松,我已经迷迷糊糊了,突然听他冒出一句,说当初他和我结婚,是因为你给了他生意上的份额,是你同意把长沙的生意让出十分之一给他做,他才和我结的婚。他说,他一直恨你恨到了骨子里。他发过誓,一定要搞垮你!”

  “我一下就醒了,猛地坐了起来,打开灯,懵懵懂懂地看着他,要他再说一遍。”

  “他大概意识到自己漏了嘴,但他没改口,他说,是的。当初为了防止我再次做傻事,周子善才同意他提的唯一的要求。然后,他就每天缠住我,直到我同意结婚为止。”

  金淑芳的话,周子善其实根本就听不清楚,耳中最清晰的,却是音乐里的歌词:……,如何像戏里说的对白,相恋一生一世,说了当没有发生……。

  金淑芳站起身,她仍然沉浸在昨晚,不对,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今天凌晨的情绪之中。她记得水生马上就抱住了她,说了一连串抱歉的话,并且说可以不答应他的要求。在自己一直沉默的情况下,水生又像以前一样,动了起来。他常说夫妻之间有了矛盾,只有做爱才能消除。在无动于衷的被爱之后,她很自然地想起了一个问题,她问丈夫今天是几号?丈夫说八号啊。她顿了顿:八号啊。然后疲倦地说:好吧,我帮你约他。

  说完,很快就睡着了。

  金淑芳看看手中的水杯,剩下的水不多了,她一仰头,一口喝完了。猛地俯身,脸贴着周子善的脸:“今天是八月八号,八月八号啊,你真的不记得,今天是我们的什么日子吗?”

  周子善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是努了努嘴,没有声音。

  金淑芳忽地直起身,声嘶力竭地狂吼道:“我输了,真的输了。他说你肯定连第一次的日子都不记得,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我还和他打了赌。现在看来,我真的输了。我这一辈子,难道都错了吗?我想了又想,我没有做错什么啊,我只是想凭自己的努力,活得好一点,为什么错的总是我呢?”

  这一番话,周子善一句也没听到。

  太累了!

  金淑芳一下软瘫在沙发上,静了静,听见轻微的鼾声,因为药的作用,周子善睡着了。

  金淑芳看看表,快到十点了,丈夫就要回来了。她心里想,该动手了。

  她把绑着的周子善解开,抄住他的两腋,把他拖进了房间,拖到了床上,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她帮他整理好身上的衣服。自己也整整衣服,头靠着周子善,并排躺到了床上,小憩了片刻,起身,再次拿起刀片,量着周子善的左臂,桡动脉的所在,刀片一褫,没来得及躲闪,血就喷到了自己的脸上。金淑芳也顾不得擦脸,眼睛直直地盯着周子善的脸,眼看着周子善像一条离岸的鱼,慢慢地没了鼻息,她说:“子善,我告诉你,两年前的今天,是我第一次给你的日子,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你开始是同意的,后来是你不愿意,才生出那么多事情。你放心,你走了,我也不会独活的。”

  她平躺着,紧紧地贴着周子善,借着明亮的灯光,右手的刀在左臂的第二道伤痕处,用力一沉,血花四溅,记忆里成长岁月的精彩片段全被染成了红色。金淑芳感觉不到痛苦,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问题里:这一次,我总对了吧。

  客厅里的音乐,循环往复,恰好是新的一轮的开始,那歌词唱道:这个世界或有别人,亦能令我放肆爱一阵,……

  楼下,传来幸福的开门声。

  【责任编辑 程猛 cmmc52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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