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电视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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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1985年,村里有了第一台12寸黑白电视机。

  之前,“电视”对于村人还是个拗口的词语,属于传说中的东西。那时,见过世面的人,最喜欢拿电视说事儿,他们说:一个小匣子,一插电就出人,还能自由找台,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那家伙就像家里开了电影院一样!村人多是撇嘴,露出一付被愚弄的、且不屑一顾的神情说:“操,净胡扯。”然而,当在上海做海员的刘玉东带回一台电视机时,全村都沸腾了,个个奔走相告。晚上,方圆几里的人都来瞧热闹,都想证实一下这“物件”是不是真像传说的那样神奇。就这样,原本在村里地位一般的刘玉东受人尊敬起来了,走到哪里都有人主动打招呼,话题自然围绕电视展开,每逢他开口,大家就静听。刘玉东说得太神奇了,比如怎样摆置可以减少“雪花”,比如两根室内天线朝着什么方向电视会更清楚等等,都听得村人一愣一愣的。 就连一直受同学们欺负的刘小东的地位也是骑着车子上南墙——一下子抖(陡)起来了。同学们把他神一样敬着,生怕他说出“别上我家看电视”的话来。起初,刘玉东夫妻极尽地主之谊,只要来人都是笑脸相迎。天还没有黑,他们便把大方桌抬到院子里,上面摞上小饭桌,再把电视机放上去。这时候,小院里早已堆满了人,而且还有陆陆续续的加入者。此时,大家除了对主人表示最大限度的谄媚,就是议论昨天的剧情。整个小院像会议前的大礼堂,一片嗡嗡之声。别说啦,别说啦。忽然有人互相提醒起来,人们的目光便瞬间集中在方寸之间。

  只见刘玉东仿佛运气了一般,缓缓走到方桌脚下,他脚尖稍稍立起,右手撮住一个银白色的金属按钮,轻轻一拔,听得一声脆响,荧屏中间白光一闪,接着就出人了,刚才偶有的嗡嗡杂音嘎然而止。整个小院一片寂然,只有电视机的说话声响彻耳畔,人们的目光直了,都钻进电视机里。直至深夜,个个频道全说了“晚安”,人们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回头再看小院,是一片狼籍,只要能移动的东西都被村人移来当凳子坐了,勤快的人还记得物归原处,不自觉的拍拍屁股就走,留下一院子的砖头瓦块,树根树桩让主人收拾。这些也就算了,更可恶的是小孩,为了最大限度地不耽误看电视,小便也不出院子,墙角一站匆匆了事,仅几天功夫整个小院就臊臭起来。还有一次,刘玉东的媳妇收拾东西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以为碎砖块呢,伸手一抓,这下可恶心透了,原来是一坨屎。 开始,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好意思露出不悦,可时间一久,媳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人们似乎有电视看,脸色也无所谓了。渐渐,电视机搬出来的时间晚了,搬进去的时间早了。有时,节目正精彩,刘玉东的媳妇说:“您看,电视机都烫手了,让它歇歇吧。”于是,没等人们从节目中回过神来,随着啪地一声响,屏幕就暗淡了。良久,人们才在一片啧啧声中离去。那一年,央视正在播放《西游记》,全村老少都看得如痴如醉,眼看最后一集了,却出了状况。原来,刘玉东“上船”的时间到了,第二天要赶火车,就早早杠了大门。当大家吃过晚饭来看电视时,迎接他们的是大门紧闭。

  有的人不甘心,就把头要插到门缝里似地向里面张望,还故意把门弄出动静来,以期引起主人的注意,然而,动静再大主人也没有开门的意思。就这样,“观众”来一批,走一批;走一批,来一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不过,大家并不真的离去,而是围着他家的院墙打圈转,都在期盼奇迹,个个急得像狗过不得河似的,还“唧唧”有声。可奇迹到底没有出现,倒是年轻人的火气出现了,大家的嘴里不干净了,嘀嘀咕咕骂骂咧咧。这时,有人告知,说他们一家人关了门自己看呢,《西游记》“出字”时的音乐声都听得到。瞬间,大家的火气变成了愤怒。就这样,1985年,一个精神生活相当贫乏的日子里,许多人因此失眠了。

  第二天,当女主人拎着包送刘玉东拉开大门时,顿感一阵恶臭扑面而来,两人差点窒息。仔细一看,只见两扇漆黑的大门上黄灿灿地被人涂满了大便。这下,二人被这奇耻大辱震撼了。为此,刘玉东推迟了两天回单位,和老婆含着泪轮流骂起街来。后来,骂累了,嗓子哑了,嘴上的水泡也起来了,他们就录上磁带,拎着录音机走街串巷地骂。 1985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寒风习习里,两个沙哑的咒骂声在村子上空萦绕着,至今犹在耳畔。

  【责任编辑 徐 曦 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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