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钞票压不住身体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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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晚景

  

  台湾作家杨逵晚景十分凄凉,他在政治高压下被迫放下了心爱的笔。但一个作家除了写作,还能做什么呢?他只好靠卖花为生。

  周作人的时代,作家还能有“自己的园地”,花不是要卖才种的,种花只是为了自己欣赏。但杨逵却做不到这点。然而,凄惨的晚景无损于杨逵的伟大,他直到死都不曾缺钙。

  同样,钟理和也是在贫病交加中死去。他甚至比曹雪芹还悲惨,有时,连粥也吃不上。他死的时候,文集还未能结集出版,几乎死不瞑目。对于一个作家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伤心的事吗?然而,凄惨的晚景无损于钟理和的伟大,夕阳最后一抹的亮色甚至超过了朝阳。

  相比之下,大陆的“老作家”们晚景颇佳。功成名就,弟子们恭恭敬敬地抬着轿子。他们还在写作,回忆那琐碎得像小草的旧事,并且对现状发些不痛不痒的议论。他们用真正的“白话”来写作,像白开水一样的口语,却被后生晚辈们叹为“庾信文章更老成”、“返朴归真、脱尽铅华”。他们担任着百十个机构的名誉主席、委员、顾问、评委……享受着局级、部级甚至更高的待遇。每逢节日,总有各大员上门问寒问暖,因为他们是“国宝”。

  然而,他们辉煌的晚景并没有增添他们一丝一毫的伟大。他们在空中楼阁里自言自语,他们欣赏着自己镜中不老的容貌。他们的下半身(生)把上半身(生)煮着吃,吃得津津有味。

  许多年前,他们的创造力便全部丧失了,他们的晚景并非由晚年的成就来支撑,他们在大小庙宇里享受着香火。他们都喜欢养波斯猫,因为猫比他们本人还要柔顺。

  我并不是赞美苦难——我想,晚景凄凉或幸福不是最重要的差别,最重要的差别乃是对晚景的态度。文化老人们安于做庙里的菩萨,而杜甫却病死在孤舟上。

  我想送点钙片给伟大的老人们,他们需要钙片。

  

  智齿

  

  去年我长了智齿,反复发炎,痛得我死去活来,最后只得去北京口腔医院把它拔掉。

  后来我想,“智齿”真是一个有趣的命名。智齿就是一颗多余的、而且还会惹祸的牙齿。“智慧的牙齿”只会带来痛苦——因为它的“智慧”吗?

  智慧与痛苦是孪生兄弟,明知痛苦,我们还要追求智慧。这是人与动物最明显的区别。

  王小波在追求智慧的道路上痛苦地死去了,他一个人在公寓里呻吟而死,没有人发现。但他的信念依旧:“智慧本身就是好的,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追求智慧的道路还会有人在走着。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想到这件事,心里就高兴。”

  不自由的生活就像牙疼一样,睡觉也睡不安稳。没有勇气拔牙的人,便抽上了鸦片。

  最好的文章是东踢一脚、西打一拳地信手写出来的,没有任何章法和规范,就像漫游的堂吉诃德,不停地走着,不停地遇到好玩的事,享受乐趣或受到折磨。难怪李卓吾写作的时候“每研墨伸楮,则解衣大叫,作兔起鹘落之状。”

  一个真正的家,应该是一处工作、娱乐、交友和人类一切思想凝结为一体的空间,也就是一处个人的空间。在拥挤的学生宿舍里,这只能是天方夜谭。

  卡内提认为,家的最好定义是一座图书馆,女人最好不要住进来。那么,我好歹也算拥有一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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