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一个叫做“感动”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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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赵一华是在单位门口被袁菊花拦住的。

  本来,袁菊花是没有机会拦住赵一华的,官当到他这个级别,基本上就不用自己亲自走路了,不管去哪里,小车都会开到办公楼的雨搭下面,等着。但这阵子,赵一华心情有些不爽,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反正就是不太畅快。有一两年的时间了,赵一华不时会产生错觉,好像自己已经不是自己,是谁呢,可能是另一个什么人。那人挺着一口小锅似的肚子,操练着虚伪的微笑,洋洋得意地出入各种场合,和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在酒桌上、睡床上,逢场作戏完成一个个交易。赵一华有时候就会问自己,赵一华啊,赵一华,你看看,你现在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每当这样自问时,赵一华就会心情不爽。

  赵一华心情不爽,就拒绝了小车和当晚的宴请,决定给自己的腿脚一个机会,走一走,亲自步行回家。这就给了袁菊花拦住他的机会。

  玩一个叫做“感动”的游戏

  袁菊花的动作很夸张,两臂平伸,身体前倾,像从田地里跑出来的一只稻草人似的,神兵天降在赵一华的面前。

  “你叫赵一华?”袁菊花问得很不礼貌。

  赵一华先是吓了一跳,本能地提高了警惕。凡是和女人打交道时,他都会很小心。他深知,很多官员都是因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最后连上半身一起,整个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官路上的。然后,他就有些疑惑,想不明白,自己接触过的哪个女人会如此胆大妄为,公然找上门来。赵一华下意识地点点头,仔细打量一番面前的女人——四十来岁,脸孔非常陌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赵一华知道,想不起来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事实上,这些年来,和他有过亲密接触的好多女人他都想不起来了。

  袁菊花见他点头,激动得满脸通红,突然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冷不丁地向赵一华扑了过来。嘴里说着:“你叫赵一华,俺叫袁菊花!”

  赵一华迅速闪开,冷冷地说:“这位同志,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请自重。”

  袁菊花愣了一下,明显有些失望,怯生生地说:“赵一华,你真忘了俺,你是不是也忘了三十年前,袁家窝棚……”

  十几分钟后,赵一达和袁菊花对坐在酒店的包房里时,三十年前的往事,像潮水一样涌上了他的心头。看着对面一直在回忆当年的袁菊花,赵一华的眼角竟然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袁菊花说:“三十年前,俺刚九岁,每天早晨都站在青年点的门口喊,赵一华,赵一华,俺是袁菊花,你就……”

  玩一个叫做“感动”的游戏

  “我就从青年点里走出来,拉着你的手,带你去西边的大沟里逮蚂蚱捉蜻蜓,那时,我二十岁,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我说,袁菊花,你比我小二十多岁,不能指名道姓地叫我赵一华,该叫我赵叔叔。”

  “俺就一甩头,把两只小辫子甩到身后面,说,你管不着,俺就乐意喊你赵一华。你就没辙了,咧着嘴,冲俺傻乎乎地笑。你当了三年知青,俺就喊了你三年赵一华。”

  “我说,你再敢喊我赵一华,我就喊你袁菊花。我喊了你三年袁菊花,拉着你的小手玩了三年。他们都开玩笑,说咱们俩是一对小情人。”

  袁菊花听赵一华说到手,脸突然一红,把桌子上那两只粗糙的手藏到了桌子底下。

  赵一华满怀深情地看着袁菊花:“菊花,这三十年,你过得好吗?孩子也该上中学了吧?”

  袁菊花听到这句话,突然低下头:“俺没有孩子,俺根本就没结婚。”

  “为什么?”

  “俺一直在等一个人,三十年前,俺一路小跑,送他到村口,他拉着俺的手对俺说,袁菊花呀,等你长大了,我就回来,娶你当老婆。”

  赵一华一下子呆住了,虽然他知道是废话,但还是问了句:“那个人是谁?”和他想的一样,袁菊花说出了他的名字。

  “俺等了三十年,还不见你回来,俺就进城,来找你了。”

  “菊花,为了我一句玩笑话,你就这么苦苦等了三十年?你可真傻。”说完这句话,赵一华的两行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俺没拿你的话当玩笑听,俺一直记着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赵一华羞愧难当:重重地低下头:“对不起,袁菊花,我赵一华是个混蛋,说话没算话,现在我没办法娶你当老婆,但能想尽办法帮助你,你有啥心愿,尽管提。”

  袁菊花说:“俺想当个城里人。”

  一个月后,袁菊花上了班,当上了一名城里人。

  当了城里人的袁菊花说:“谢谢你,赵一华。”

  赵一华摇摇头,“是我对不起你,袁菊花,还有啥心愿,你尽管提。”袁菊花说:“俺想让俺爹俺娘俺哥还有俺哥的孩子,也当上城里人。”

  半年后,袁菊花的家人也当上了城里人,住进了赵一华给他们的一幢大房子里。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酒店里,袁菊花说:“谢谢你,赵一华。”

  赵一华摇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你还有啥心愿?”

  袁菊花哭了,摇摇头:“赵一华,俺没啥心愿了,俺想说一句,是俺对不起你。俺……”

  赵一华连连摆手:“别,别,别,你千万别再往下说。”

  袁菊花泪流满面,从座位上站起来:“俺要说,不说俺心里受不了。你是个好人,俺却骗了你。俺压根就没等你三十年,你刚办进城的俺哥,就是俺男人,孩子就是俺儿子。俺是在电视里看到你,这才……”

  赵一华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倒在座位上。轻轻地摆摆手说:“求求你,袁菊花,别再往下说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在骗我,三十年前,我根本就不叫赵一华,而是叫赵玉华。回城后不久,有人说,玉华听起来不像个男人,我才改了名字。赵玉华这个名字,你可能早就忘记了吧!”

  袁菊花嘴巴张得老大,呆呆地看着赵一华。

  “我之所以帮助你,就是想找找感觉,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回到从前,还有没有过去的那份纯真。我是在和自己玩一个叫做‘感动’的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

  “但你真的感动了俺,让俺说出了实话。”袁菊花抹一把脸上的泪,满怀愧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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