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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任是我的学生任秋花的爸爸。那年，我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一所边远的乡村中学教书。我所教的班上有一个叫任秋花的女同学。有一天，她找到我说：“老师，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我说：“当然可以，什么事？”
任秋花踟躇了一下，说：“是这样，我爸身体不好，可他不去医院治病，却很迷信，经常请村里的神汉来家里跳神驱鬼，我说了他好几次，他都不听，我想请老师到我家去给他讲一讲，破除他的封建迷信思想。”
一听这话，我有些犹豫，乡村农民的封建迷信思想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它有很悠久的历史根源，凭我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他爸爸？
任秋花看我在犹豫，又轻声说道：“其实我爸还是挺知书达理的，他是村里他们那一辈里惟一念过高中的，可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偏偏有了迷信思想……”
我想了想，说：“好吧！明天中午吃过饭我就去你家。我试试看，老师也没什么把握。”
任秋花一听，高兴地走了。
第二天中午，我如约来到任秋花家。任秋花家在村里属于中等水平，三间青砖平房，一看就知道年代很久远了，家里的摆设也非常简朴，桌子正中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任秋花的爸爸老任看到我来了，连忙让坐、端水。老任 50 多岁，脸色腊黄，瘦骨嶙峋，身穿一件老式军衣。
我坐下之后便慢慢和他聊了起来，我先跟他聊任秋花的学习，他一个劲说着感谢的话，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两句文绉绉的话，果然知书达理。聊了一阵，我意识到该说正题了，便示意任秋花出去，任秋花懂事地出了门。
我说：“老任，身体有病可要去医院看呀！千万别信鬼呀神的，那会害了你。”
老任一听我说这个，立马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再也不吭声。我只好干巴巴地给他讲了两个封建迷信害死人的小故事，老任的头垂得更低了，眼角还闪出了泪花，嘴里喃喃道：“你不懂，你不懂。”
我有些尴尬，不知自己不懂什么，安慰了他几句，便站起身，说：“老任，咱今天就聊到这，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说着，我走出了屋。任秋花看我出来，忙把我拉到一边，问我跟他爸谈得怎么样？我摇摇头，说：“该说的我都说了，看来效果肯定不行。”
任秋花听了，脸不由地涨红了，说：“老师，你再帮我去说说那个神汉，让他以后少在我爸面前装神弄鬼的。”
我问：“神汉在哪里？”
任秋花一指右边不远的一栋房子，说：“就是那家，我带你过去。”
我跟着任秋花来到神汉家，神汉是一个 60 来岁的老农民，没有任何神秘的地方，不过令我惊奇的是他家前面柴禾坪上晒着不少草药，神汉正在门前鼓捣一些刚采来的草药。我问：“这草药是你采的？”
神汉点点头，自豪地说：“当然，给乡亲们治个头疼脑热还凑合。”
我说：“你既然会看病，为什么又跳神呢？”
神汉狡黠地眨眨眼，小声对我说：“老师，你不知道，这农村就是这样，得了病你单纯给他药吃，不行，你得给他驱鬼，这样他才没精神负担。所以，我呀，一治病二跳神，两者结合，包治百病。”
我有些诧异，说：“你这样做会误了人家的病，像任秋花的爸爸……”
神汉愣了一下，说：“你是说老任呀！我告诉你，他是肝腹水，很严重的，我是治不好了。我劝了他好几次，要他去医院治，可他说不是不想去医院治，而是家里确实没钱，去趟医院，少说也要千把块钱吧！他家拿不出，只好在我这里胡乱吃点儿草药，请我去跳跳神，图个心安。他这个病让他自己耽误了……”
听了神汉的话，我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呀！难怪老任坐在那里一边流泪一边说我不懂，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只是用一个可怜的假象欺骗任秋花，同时也欺骗自己，图个心安。
转过头来，我看到任秋花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显然她也听到了神汉的话。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
不久，我要调离那所乡村中学了。临走的时候，我去看老任，他还是老样子，知道我要走，执意把家里的五个土鸡蛋送给我，我强忍着内心的悲怆，说：“老任，别撑着了，去医院……”
老任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留给我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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