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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她那儿查阅一个史料。她很客气。他猜，大概如今很少有人光顾的缘故吧？她沏了一杯茶。她说：这是云雾茶，清明前的云雾茶。
茶叶在杯中缓缓地舒展开来，像是在甜梦中苏醒。嫩嫩的叶爿。他联想到山里倒映着春天的树影的湖水。
她过目了他提供的书目，说：你稍候，我去取。
他坐着。闹市里，这间通往书库的房间，倒是一个闹市中的避静的处所。一个姑娘意在这里寂寞地守护着历史，他想起进门的第一印象：她那面容的平静，有禅意。
他拿起杯子，欲吹浮在水中的茶叶，居然看见茶水中隐映着一张秀美的脸，好像刚从湖水深处潜浮出来。
他端起茶杯，去走廊，将茶水倒入塑料漏斗里，它套在一个塑料桶上。杯内，瓷壁细腻洁白，只不过粘着两爿茶叶，并没有姑娘面容的图案。普普通通的一只陶瓷茶杯，规格、质地，他已在单位里常见。
他重新撮了茶，冲入开水。茶叶像生长一样舒展开来，这类似高速镜头中的花朵绽放那样迅速。
杯中，又出现那张美丽的脸容，甚至还有微笑。微笑轻轻荡漾，波纹那样，可是，他的手并没有接触茶杯。他俯视着杯中的脸容，有点着迷，而且，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他寻觅的对象锁定到了具体的形象。
她抱着一摞线装书。他闻到了书籍散发出的特别的气味，那气味仿佛是久远实物的前导。
他说：这么快？谢谢。
她说：你找的这些书，没人来过问， 茶要凉了。
他的反应是，立即端起茶，一口气喝到底。茶叶在杯底积叠起来。他按她的要求，办理了借阅手续，边说：你这难得有人来吧？
她说；欢迎你常来。
他离开时，又道了谢。她那平静的微笑，笑得他一惊，好像面前的这位姑娘刚跳出茶杯。
回到家，他坐在电脑前，可是，他既定的思路中断了，精神怎么也凝聚不起来，莫名其妙打出的字，似乎在转化成形象——一个倩影，微笑。
一个下午，他竟然毫无进展，肚子咕咕响，他察觉，已是傍晚。他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到一半，他胃里涌起什么，像要呕吐，却又吐不出什么。他打开电冰箱，找到了小包装的泡菜。他一连吃了两包，酸酸的泡菜。往常，他可是不大碰泡菜呀。
晚间，他梦见自己的肚子在绷胀。他醒来，又泡了一盒方便面，拆了两袋泡菜。他奇怪怎么爱吃酸酸的食物了。他的肚子明显地隆起。尽管他尚未结婚，他还是想到，这一切都是怀孕的征兆，他毕竟接触过这类知识。男人怎么能怀孕，他笑了。
他同时听到另外的笑声，是响应？还是回音？确确实实是笑声在屋子里回荡，而且是女性的笑声。好像看见他出了丑的恶作剧似的笑，但没有恶意。
他说：你是谁？
那个声音响着：你真健忘？白天，你不是喝了茶吗？你把我喝了。
他说：你在哪儿？
她说：你怀上了我。
他想到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里作乱。他说：我们可以面谈，你想怎么样？
她说：我不想怎样？我借租别人的房子很别扭，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住所。
他说：我俩谈谈吧，我发现你是我喜欢的那种女性。
于是，他泛起呕吐的感觉，他张着嘴，干吐着。她出现在他的旁边，他的双人床的空白终于填补了。她穿着丝质一般透明的衣服，身上的线条、凹凸都生动地展现出来，她散发出嫩嫩的新茶的气息。
他失去了控制。那种感觉像是涅槃。激情过后，他感到掏空的惬意。很快，他疲倦地入睡。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床上。他发现那一半床，空了。她不在了。他欲查看室内，却一惊，因为他的体内传出声音。
她说：我就住在你的身体里。
他看见隆起的腹部，他打电话给单位，告知，近日在家赶写那个课题。
她说：几天不够，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你要两次分娩。
他拍拍肚腹说：怎么？
她说：我也有喜了，你不是有酸菜吗？
他的食欲空前。他想到他将创造男人怀孕的历史。他曾经研究过“中国套盒”，他甚至将研究的领域扩大到《一千零一夜》、《故事海》。现在，他想到自己的身体，一个典型的中国套盒：孕中孕。他得设法应付这个遭遇，跟腹中的姑娘商量未来的分娩——他得让她先出来。他担心自己的身体成了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的坟墓。 【责任编辑张颉zhangjie20072007@soh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