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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建民当工商所长时，每过几天到市场巡视一次是不可缺少的功课，升上工商局局长后，偶尔来一次就成了他深入基层的标志了，为此，市报没有少上有关他的表扬性报道。这天，他又一次头戴大檐帽，身穿蓝制服，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金得利市场。市场上百货齐全，人头攒动，有些老商户认得他，纷纷朝他投来尊敬的目光，有的还要加上赞扬的话语。这些他已经司空见惯，仅仅微微点头。他看过报道自己的电视节目，知道威严、亲和与优雅同时体现在他的装束和音容笑貌上，因此自我感觉良好，一直走过一圈，正准备结束这次的深入基层调研活动时，忽然在门旁边的一个小铺面里，发现了李丽。
他是从伏案给顾客找零钱的李丽脖颈上发现她的。实际上当时只是心里一动，这个女人的脖颈上怎么有大小不一几个圆圆的痣？跟我中学时的同学李丽一样？李丽那时就因为脖颈上的这几个痣，被班里的同学开玩笑“长颈鹿”的。这样他就在这个摊位前多呆了几分钟时间，他的威严的目光投向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实际上却调整了角度，用眼睛的余光对准了这个女人的影像，一门心思在辨认这个女人是否是当年的同学。等到这个女人一抬头，果然正是李丽！他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柜台前。有两三分钟的功夫，李丽并没有认出他来。因为她的目光只是在他的大檐帽和蓝制服上徘徊，并没有打量他的脸膛他的模样。也许在她的经验里来这里的大檐帽都是来说问题的，不管是真的有问题还是凭空找事。直到徐建民喊了一声：“李丽！”她才悟过来，于是笑了笑。李丽当年的笑是很好看的，总是弯弯的眉毛，两只大眼睛眯成一道缝，两边腮帮上的酒窝不停地旋转，一口细细的白牙闪着瓷光，当年拼命追求李丽的班团支部书记王新年曾说过：“李丽一笑倾倒全校”，那实际上是他们全班男生的心声啊。他那时可不敢造次，主要是自己成绩太差，而李丽不仅漂亮，考试成绩总在班上数一数二，老天，“君子好逑”不假，但先得评估评估自己的实力！后来李丽因为母病辍学，他们还都惋惜呢。十几年过去了，现在的李丽眼角几道鱼尾纹，明显步入中年了，虽说身材还是瘦削，全然没有发胖，但是站姿立影和笑容全没有当年的风韵，带着青春不再的凄婉，带着生活压肩的痕迹。
他问：“分别后过的还可以？”他尽力使自己的语调平和，他当了六年所长，七年局长，应该是掌握了语调随机应变的技术。但是还是觉得有一点不自然。实际上，同在一个城中，他早已听说过，李丽的日子并不如意，虽说具体并不大清楚。
李丽倒是没有在意他的问话，很随便点点头说，是的，现在的社会，咋着都能活下去。
建民就觉得一时没什么可说。又问：“你的那一位呢，有空在一起坐坐？”这是一句官场上的套话，意思是在一起吃一顿酒宴，增强增强感情。李丽看来听懂了：“可别，你们太忙，再说他也忙。”
建民只得问：“他干什么的？”李丽说：“原来在电器成套厂当钳工。你们工商局不是买了这片地建办公楼吗，电器成套厂就散了，他下岗在家，现在卖菜，一天到晚紧着呢。”
建民问：“我能帮帮你们什么不能？”
李丽又笑了：“不用，不用，我们日子蛮过得去。现在又不兴多要，一个小孩，咋着都过得去。再说，你们收入多开销也大。”
建民这才扫视她的柜台，说：“你卖剪纸？”
李丽说：“好歹是个挣钱门路吧。”
正在这时，一位顾客来买李丽的剪纸，大概是老顾客，没有搞价，掏出四十元钱，拿了两个剪纸起身就走。
建民却起了怜悯的情绪，嗨，这个当年的校花，沦落到如此地步！他掏出二百元，说：我买一张剪纸。
李丽意识到什么，连忙拦住说：“你，别………”
建民早有准备，说：“看，看，我正需要装饰我们单位的娱乐室，不是你卖，我也要买。你给我开一张发票得了。”
李丽疑疑惑惑，给他开了一张二百元的发票。建民决心帮她一点，说：“我也不要多，就要你一张就行了。”李丽说：“那怎么行？”建民唯恐李丽不接受，去里边挑了一张大的标着“森林幽歌”的剪纸，起来就走。李丽犹豫了一下，没再吭声。
建民其实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到家就交给小女儿玩儿了。女儿倒是很感兴趣，双手捧着转着圈子看，还铺在地上配积木玩。
过了一段时间，建民又想起李丽来。这次他掏出三百元钱，派了自己的办公室主任：“你去，到金得利市场大门旁的剪纸铺面上，钱全丢下，不让找零，就带回来一张剪纸。”
办公室主任呆呆看着他不动身。他只得交底：“这是我们的老同学，现在日子过得艰难。”办公室主任恍然大悟，到那里又带回来一张“百鸟朝凤”。他到家就又交给了女儿去玩。
过一段时间他又到那里去，发现李丽已经没有踪影，剪纸铺已经改成文具铺。他找金得利经理打听，说是去哈尔滨开民间艺术研讨会，以后就在那里发展不来了。他问：为什么？经理说：这个李丽呀，说她的老同学，可能是你吧，说你也喜欢剪纸，她就照顾了两次，你要一直来，她不照顾又不好意思，一直照顾吧，承担不起。建民叫起来：“什么，什么？你听错了吧，谁照顾谁？我一次掏二三百块，就拿一张剪纸！我看她的剪纸一张就是二十块，我亲眼看见她卖的。”
经理看着他的脸，陪着小心说：“局长，现在李丽的剪纸很有名气了，二十块是最普通的，一般都是让小朋友学着做手工的。好的都贵呢。”
建民说：对了，我买她的一张是“百鸟朝凤”，一张是“森林幽歌”。
经理一拍腿：怪不得！那是她的名作，用来压柜，一般不卖的，森林幽歌以前的价位是一千五！百鸟朝凤三四千呢。
建民愣了，“这个李丽，他咋不早说呢？”他心里七上八下：“自己难道能跑到那里去给她钱！”想了想，还是算了，就垂头丧气往家走，全没了来时的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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