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写作成了市场和欲望的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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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中国文坛近年的“身体写作”,引发了许多批评。女作家棉棉的名句“用皮肤思考”,颇受讽刺;女诗人尹丽川等人实践“下半身写作”,遭到批评界指责;女作家赵凝提出又收回的“胸口写作”,更被笑骂交加。

  但是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至今没有人注意。

  各民族传统上,色情是男人的性幻想。中国的“身体写作”,却基本上是女作家的专利。我曾检查了美国1995年出版的情色作家访谈集《皮带以下的写作》,发现被采访的15名作家中,只有5名女作家,其中一人冒用男人名字。另一本亚裔美国作家的情色作品文集《米床》多达70个作家入选:40名男性,30名女性。我还查了几本英文情色文学选集,大致上也是这个比例:男性略高于女性,但是能摊上“情色小说专家”桂冠的,男的多。有情色文学传统的日本,至今仍是男人专写这个题材,没有女作家能比得过渡边淳一的大名。

  而当代中国,却在这个“全球文化现象”中开出大例外:写情色的几乎都是女作家。如果编一本类似的中文作品选集,肯定80%的作者是女性。难道是中国男作家对色情不感兴趣?没有胆量?当然并非如此:从大名鼎鼎的兰陵笑笑生开始,情色文学一直是男人的专利。而写长篇弹词故事的女作家,只专心与男人比道学,比三从四德的严格度。丁玲《莎菲女士日记》号称女作家中最大胆,比起郁达夫《沉沦》、《迷羊》,与茅盾《野玫瑰》,情色大胆程度差得远了去了。

  只是从九十年代初开始,接连不断地出现了情色女作家。王安忆1989年的《岗上的世纪》,写情色之大胆当时就让整个文坛吃惊。之后,出现了虹影的《女子有行》、《K》、《绿袖子》,海男《男人传》、《女人传》,棉棉《糖》、《熊猫》,卫慧《上海宝贝》,赵凝《夜妆》,春树《长达半天的欢乐》,还有尹丽川、丁丽英等人的短篇。中国的色情男性传统,突然被颠覆。

  当然,在八十年代末,唐亚平与伊蕾的诗,已经做了开拓,诗人总是先行一步,大潮却有待小说。更早一些,已经有台湾女作家李昂、朱天文等在华文文学中开拓了这股潮流。

  很多批评家指责这些女作家,说她们的作品中,“爱情退化为性事展览,成为出卖人格的表演”,写作“成了市场和欲望的同谋”。这话当然是对的。“市场与欲望”,是这个时代的意识形态。作家,无论男女,要能摆脱意识形态的控制,不是容易的事。但是批评家得出结论,说这种文学里,“完全没有女性主义的觉醒”,就难免偏见。女性主义,当然包括性觉醒。当代中国至少有一部分女性,反其道而行之,成为情色欲的讲述者,怎么不是一种转变?中国传统文明能容忍“兰陵笑笑女”吗?

  甚至,中国女作家已经垄断情色,男作家几乎无法争一席之地。葛红兵的《沙床》,被批评界读书界过分嘲弄,似乎男人不应当如此写作。从中国文化传统角度来看,真是阴阳颠倒!

  九十年代初对《废都》赞不绝口的中国批评界,对女性情色写作的兴起,突然沉默。卡米拉·帕格利亚快人快语,“男人阳具一萎塌,就垂头丧气,就千方百计找回对女人的控制权。整个西方文明,就是这样形成的”。

  看来中国男性批评家也开始落拓到如此境地。近年中国女性写作的变化,真让人惊奇万分。而更让人奇怪的是:痛心疾首者大有人在,抨击挥拳依然猛烈,至今却未有批评家出来对这个“性别差”做一个像样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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