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婶和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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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在农村,有个习惯,大人常常为了让孩子对村里的大人有礼貌,就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地叫,不管有没有亲戚。王老婶就是嫁给了王家的老疙瘩,所以大人才让孩子们叫王老婶,女人们见了面也都“他王婶”、“他王婶”地叫。

  王老婶是个胖大嫂型的女人,若是在唐代准是皇妃子的候选人,可背地里人们叫她王大胖娘们儿。她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总是抬着头,微笑着,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发达的胸部向前支起,一颤一颤的。从大街上走过时,直颤得坐在炕上吃饭的老爷们们凝固了手中的筷子,眼睛直盯着窗外,好像唐皇见到了杨贵妃。女人们就用筷子猛地敲打饭碗,敲得男人一激灵,然后一笑说:“抬头老婆,低头汉子,这娘们说不定算计啥呢?”女人就会没好气地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别人的像个猪似的也看着好。”

  自从王老婶嫁到屯子,女人们感到有两方面的压力,一是自家老爷们,二是自家的鸡。男人只要勤嘀咕点,饭前饭后勤看着点,也就没啥了。可是鸡就难看了,长腿还长翅膀的,忙起来又不在意的。只要谁家的小鸡误入王老婶的院子里,找的不及时,准没。有人也偶然碰见王老婶挎个筐,筐里蒙着围裙,趁着暮色,匆匆地向前屯她娘家走去。有时,王老婶的妈也趁着夜色或黎明挎着盖着围裙的筐匆匆地到王老婶家,好像地下工作者。第二天王老婶家的鸡群里就会多一两只陌生的面孔,同样王老婶的妈家的鸡群里也会多出新的面孔。春天的时候,女人们都愿意到王老婶家换种蛋,两个蛋换一个种蛋,王老婶高兴得脸上泛起润润的潮红,像下蛋之后的母鸡,轻松愉快。大伙为啥都到王老婶家换种蛋呢,原因是王老婶家的鸡愿意连蛋,有的一天一个,有的三天下俩,蛋也大,像鸭蛋。不像别家的鸡,隔一天一个,有时几天一个,蛋也小得像乒乓球似的。为啥呢?女人们不知道,其实是王老婶家的鸡群每年都有她妈补充来新成员,无意中改良了品种。

  左邻右舍都讨厌王老婶家的鸡群,倒不是因为妒嫉。王老婶家的鸡的确是训练有素。冬日里,每天清晨,天刚亮,王老婶就起来了,散着头发,披着衣服,打着哈欠,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打开鸡架门子,鸡们就像出站的人群,蜂拥般挤向架门。出来的鸡半跑半飞地跑到院门,飞过矮墙,纷纷越过道北几个邻居家的大墙,进入小园中,觅园中散落的粮食,和邻居家的鸡争食盆子里的食,有时候也登上苞米楼子或稻子垛偷吃粮食。邻居们心里都有怨气,无奈和自己家的鸡总混在一起,撵勤了,怕惊动自家的鸡。到了晚上,王老婶在自家的院门前一站,扯开嗓子一叫:“咕—咕—咕—”,那鸡们就像战士听到命令一样,纷纷半跑半飞地回家了。天长日久,道北李木匠家的大臭子和二臭子决定治治王老婶。一天早上,大臭子和二臭子和好了鸡食,准备好了打鱼的线网,趁王老婶放鸡回屋熟睡的当,一网下去,有六只鸡扣在网中。他们急急忙忙地把扣到的鸡拖入下屋中,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清理了现场,把鸡藏在粮囤子中。晚上王老婶还照样是在院门那儿叫,鸡们还照样像战士听到命令一样,纷纷半跑半飞地回家了。王老婶清点了几遍,都发现少了六只。这可心疼死了王老婶,丢魂似的,一家挨一家找,在街上“咕—咕—咕”地叫着,直到天黑。第二天早上,王老婶再也没放出她的鸡,一连“咕—咕—咕”叫了几天她的鸡。大臭子和二臭子偷偷地乐,悄悄地把这六只鸡褪了毛,冻了起来,等过年的时候吃,并把鸡毛悄悄地拿到北河坎子的沙堆上埋了起来。

  王老婶寻思,不知道咋了,今年咋那么不顺。秋天收粮食的时候,找来娘家的侄子们帮忙,侄子们非要吃鸡,偏找个大的大公鸡杀,也不管王老婶同意不同意。晚上收工就拿刀杀鸡,弄得王老婶内心疼痛,脸上还表现出高兴的样子,还连连说,姑的鸡不给侄子吃给谁吃。干了四天活杀了四只鸡,还都是大个的,尤其是那只大黑公鸡,她更是心疼。王老婶准备让它当种鸡呢,它和别的公鸡格斗总是占上风。王老婶认为,侄子们抓哪只也抓不到这只大黑公鸡,它非常灵活又厉害,有时还会扑到人身上啄人。可到第四天,王老婶去抱柴禾,侄子们就抓到了这只大黑公鸡,回来时,它已经作了刀下鬼。王老婶放下柴禾,看着地上痉挛着的大黑,心疼地说:“忘告诉你们了,我想让它做种鸡的!忘告诉你们了,我想让它做种鸡的!”

  再加上秋天屯里进了该死的山狸子,让她损失了两只鸡。有一天夜里,王老婶正和王老叔呼哧呼哧地云雨交欢,兴致正浓的时候,听到外面鸡们“嘎—嘎—”两声,然后就没了动静。凭经验王老婶判断是鸡架进了什么,鸡胆子小,见到有啥东西抓同类,都会不敢出声地顾头不顾腚地蜷缩在角落里。王老婶毫不怠慢,推开压在身上正卖力气的王老叔,打开灯,急急地穿好衣服,拿着手电来到鸡架旁。王老婶看到鸡架上盖的木盖子已经被掀开,压的砖被推在一边,架口有点点血迹。王老婶顺着血迹一直到小园里,血迹消失在立在大墙边的几层苞米秸秆旁。王老婶断定是山狸子或黄皮子所为,叼着鸡跑到这苞米秸秆和大墙之间的空隙中,说不定此刻正吃着她家的鸡呢!王姥婶直气得踹了几下苞米秸秆,然后来到鸡架旁,用手电顺着上口往下照,但看不出那东西叼走的到底是公鸡还是母鸡。王老婶只好重新盖好了鸡架门,多压上了三块砖。然后回屋上炕脱了衣服,王老叔兴致还没尽,急急忙忙地又趴了上去,王老婶边推身上王老叔边说:“鸡——都让——叼走了——还有——闲情——扯犊子——呕呕——”王老叔边耕耘边说:“不管,反正——我这鸡——不丢就行——”第二天,王老婶发现丢的是一只芦花母鸡。更可气的是在这以后的第三天早上,王老婶刚把鸡从鸡架里放出来,就发现从大墙和苞米秸秆的缝隙中窜出一只类似猫一样的动物,扑向她的鸡群,咬住一只白母鸡的脖子飞快地向大墙跑去。这一切就在瞬间,王老婶和鸡们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鸡们“喔”地一声炸了营,王老婶急急地奔了过去,喊:“山狸子——山狸子——”。惊动了左邻右舍。以队长潘老六为首的老爷们们商量,一定要把这东西消灭掉,山狸子进屯子,谁家的鸡都不会得好,不能让这祸害经常祸害人,坚决消灭这侵略者。这也是向王老婶表现表现的机会,虽然都知道这表现不会起到啥作用,但至少也能让王老婶笑笑,过后见到王老婶也能有话题可扯。经过讨论,爷们们制定了除掉这祸害的办法。找来张炮,张炮原名叫张富贵,因为有一枝洋炮,况且打的很准,所以村里人给他起了这个外号。张炮装好了火药和珠粒子,找好有利地形,架好洋炮,闭一只眼假想目标窜上墙头的瞬间,自己如何瞄准和扣动扳机。队长潘老六就像指挥生产劳动一样,指挥着老爷们搬苞米秸秆,当搬到只剩下最后一层搭到秸秆墙上的苞米秸秆时,听到里面有来回跑的声音。潘老六指挥人在两侧喊,又指挥人迅速搬走中间的一捆秸秆,然后离开。这时,窜到一头山狸子见到中间有亮光,迅速从这亮光处窜到墙头,就在上墙头这瞬间,张炮的洋炮响了,山狸子应声像一块土喀喇从墙上掉下来,浑身打进了许多珠粒子。大人小孩忙着看山狸子,有的小孩子用棍子挑着山狸子玩了起来。大人们则议论张炮的枪法和潘老六的指挥才能。王老婶则搬开苞米秸秆找她的鸡。她发现,前几天晚上被山狸子叼走的芦花鸡只剩几根鸡毛和肠子了。刚叼走的白母鸡还在,但浑身已经被血染成红色了。嗨,今年是咋了,比得鸡瘟还损失的多,王老婶愣愣地想。

  当天晚上,张炮把山狸子拿回家,像扒猎物一样熟练地扒了皮,用刀一块一块地割肉,一点一点地取出珠粒子,让老婆杀了一只鸡,炖上了。请来了队长潘老六一起喝酒。边喝边唠,唠今天的打山狸子场面,唠东家唠西家,唠到了半夜,唠得喝了近二斤的酒,唠得张炮的老婆孩子在外屋厨房吃完饭,到里屋睡觉了。唠到王老婶时,潘老六把青筋突起的脖子伸向张炮,说:“你看出没,她家的二小子像谁?”张炮翻了翻眼珠子,想了想说:“六哥,难道像你?”潘老六神秘地嘿嘿两声,向张炮讲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十年前,还是生产队的时候。一天傍晚,王老婶行色匆匆地挎着筐朝前屯她妈家走去,筐里装着两只芦花母鸡,腿用绳子绊着,头用黑围裙盖着。为了避开大路上的行人,到了南树带,王老婶就抄苞米地里的毛毛道走,苞米已经长得没人了。王老婶正急匆匆地走的时候,迎面正好碰见从大队开会回来的潘老六。王老婶慌慌张张地说:“六哥回家呀!”潘老六说:“嗯,这么晚了上哪去?”正说着,王老婶筐里的鸡伸出了脑袋,“嘎嘎”地叫了两声。潘老六对王老婶偷鸡的事早有耳闻,凭他直觉这鸡一定是偷的。于是拦住王老婶说:“这鸡哪来的?偷谁的?”王老婶偷这些年鸡头一次被抓住,浑身有些抖,说:“我家的,我家的,没偷谁的!”边说着边往身后拿筐,两只鸡吓得嘎嘎直叫。潘老六说:“如果是你偷的赶紧拿回去偷偷地放了!要不然我报告大队公安,让你游街。”王老婶一听游街,浑身颤了一下,把筐往身后挪。那年月,谁要是干了坏事,要由公安领着,南北二屯地走,示众。潘老六看王老婶犹豫,来了精神,他凑上前去抢筐,王老婶侧身躲。潘老六的手正好抓到王老婶的奶子上,肉肉的,潘老六下边马上挺起了精神。王老婶也酥了一下,像过了电。王老婶温柔地看了一眼潘老六,甜甜地叫了一声:“六哥,你弄疼我了。”潘老六不容分说抱起王老婶走进了苞米地,王老婶一手搂着潘老六的脖子,一只手还不忘提着她的筐。到了苞米地深处,潘老六咔嚓嚓折了几十棵苞米,铺平了垄沟脱了衣服铺在上面,然后撂倒了王老婶,趴了上去,边解衣边把嘴伸向王老婶脸上的酒窝,两个人开始疾风暴雨的天地之合。喘息声,呻吟声和风吹苞米叶子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特的田园交响曲。

  王老婶的两只鸡从筐子里探出头,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打这以后,王老婶约过潘老六几次,潘老六也约过王老婶几次。再之后,王老婶肚子就大了,就生下了小二。打这以后,老实八交的王老叔当了保管员,掌管着队里的一切物资,不再下地干死累的农活。

  张炮听着潘老六的叙述,咂砸嘴说:“我要知道王大胖娘们儿喜欢鸡,前些年打猎打的那些野鸡何必卖呢!”俩人晕晕乎乎地喝到鸡叫三遍才散了。

  至今谁也弄不懂王老婶咋那么喜欢鸡。

  【责任编辑张颉zhangjie20072007@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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