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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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一个汉子推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蜷缩着一个丑孩子,不知走了多少日月星辰,终于来到苏鲁交界的西翠山下。

  寰宇沧桑,世事多变。二十年后,西翠山下已建起一座规模不小的瓷窑——陈家窑。窑主就是当年逃荒到此的狗儿兄弟。

  夕阳西下,陈木根身着长衫,手托烟袋,看狗儿在渐渐消退的残红中光着膀子“夯”泥。

  狗儿愈加丑陋了——他豁嘴塌鼻,佝胸偻背——除了力气,这个二十八岁的汉子一无是处。

  “狗儿,”陈木根把嘴从烟袋嘴上移开,喷出一口浊雾,使原本就昏暗的天空有了黑意。

  陈木根说:“狗儿,你明天挑上一担刚出窑的货,到滕阳城里走一趟!”

  “嗯。”狗儿挤出一串长长的沉闷鼻音,头也不回地继续甩着膀子。

  苍茫的夜色中,“咚咚”的“夯”泥声奏出一曲宫、商、角、徵、羽俱全的古老乐章。

  这天,滕阳城里最有名的妓院——聚春楼的头牌胭脂房里来了一位怪客。他豁嘴塌鼻,佝胸偻背,活像阎罗殿里的厉鬼一样狰狞恐怖。

  胭脂把眼一闭,颤抖着解开翠衣,褪下罗裙,像一具僵硬的石雕躺在床上,痛苦而无奈地低吟了一声“来吧——”

  “你——你咋这样呢?像牲口一样。”

  胭脂听到一个沉闷而动听的声音传来,胭脂睁开眼,看到一个背对着她的“背锅”。她愤怒了,把多年来红尘青楼的夙怨陈恨化作一枝利箭射向“背锅”:“装什么装,你们这些‘正人君子’什么时候把我当人看了?”

  沉默,死一样的长久沉默。

  “你也是一样的人啊!” 死一样的长久沉默过后,胭脂又听到那个沉闷而动听的声音。胭脂哭了,潺潺的热泪里满是涓涓的感动。她无限温情地说:“来吧!让我好好侍侯你,做一回真正的女人!”

  “背锅”转过身,在他豁嘴塌鼻的丑脸上描绘着几抹浓重的绯红。他狂风骤雨地冲向胭脂,把一张豁嘴贴向那樱桃小口。那一刻,胭脂感觉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狂吻之后,是死一样的静寂。

  胭脂舒展开柳叶弯眉,一脸问询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说 :“等我——等我攒足了银子来赎你!”

  “嗯!”胭脂幸福地应承着,不知不觉间却在那豁嘴塌鼻的面庞上发现一丝莫名其妙的沮丧。

  男人说:“等我!”

  “嗯!”胭脂重重地点了点头。

  半年后,狗儿站在滕阳县城的大街上,递给胭脂一包碎银一脸冷霜地说:“你走吧!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胭脂惊呆了,惊呆了的胭脂一再追问 :“为什么?为什么?嫌我身子脏了?嫌我——”

  狗儿一脸泪水,大声疾呼:“不——我不嫌!我不嫌!可——”突然他语调一转,痛苦地说:“可——可我做不成男人呀!全滕阳县的郎中都治不好呀!”

  胭脂一怔,走上前来,抹去狗儿满脸泪水,态度坚定地说:“我跟你走!”

  直到狗儿从滕阳县城里领回这个有模有样,俊俏秀丽的女人,陈木根才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半年前,狗儿为什么从县城回来后拼着命要跟他分家,在一旁又建起了一口小窑。

  胭脂最终还是走了。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挽着一个走街串巷的剃头匠的手永远地离开了西翠山,离开了陈家窑,离开了狗儿。

  狗儿在一夜之间老去了,他满头发丝变成了冬天霜雪裹缠下的杂乱枯草。他把自己孤零零地锁在工棚里,不搭理任何人的呼唤。

  一个月后,陈木根惊讶地发现,狗儿的那口小窑上空又升起了朵朵烟云。而在同时,狗儿却失踪了,直到开窑的日子,他仍未回来。

  那是一个阴云闭日,透射着几丝庄严与神圣的日子。陈木根打开了那口小窑。

  陈木根被眼前的情景惊傻了,不由的弯下双膝,跪倒在地——

  一个佝胸偻背的碳黑男人深情地拥抱着一个女人的瓷像。他把脸儿紧紧地贴在女人高高隆起的酥胸上;他的双手紧紧搂着女人纤弱的杨柳细腰;他无限深情地凝视着那女人那桃花绽放般的笑容。

  【责任编辑 刘春先 yxr_gudao@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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