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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的一张纸，捏在李大掌柜的手里，似有千斤重。
纸上爬满了蝌蚪一样的文字，黑压压的，全是给张掌柜找的茬儿。
任人唯亲、违规借贷、拉帮结派、勾搭船娘、私捧戏子……
这些烫眼的字儿，看得李大掌柜脊背发凉。真要传到老东家海爷那儿，哪条哪句不是一把剜肉的刀子？照老东家的脾气，能饶得了他张华？更何况，头前儿，他喝花酒闹事，砸了人家场子，让海爷没脸，海爷一气之下，减了他两厘的身股。现如今，若知道他不长记性，不得活剥了他？
换了别人，我李某人管你死活！这两年，从我手底下走的掌柜，俩巴掌数不过来！可张华这小子，决不能放！老话说，街头出刁子，码头出孬子。街头巷陌里的人家，祖祖辈辈开店设铺，善于钻营，工于算计，面儿上和你点头哈腰，心里头却嚯嚯磨刀，那叫一个刁！而码头那边，南来北往，鱼龙混杂，玩的是胆，凭的是狠，说的是弱肉强食，干的是一锤买卖，脸说翻就翻，架说打就打。虽说张华是有些好色贪玩，但偌大一个铺面，想在码头上站稳脚，少不得张华这种胆气过人不拘小节，一身江湖习气的爷们儿！
想到这里，李大掌柜透过眼角瞥了一眼来告张华的那个叫孙贵的伙计，孙贵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这猴崽子必定犯了什么过失，张华赶他走，他便铁了心要撞个鱼死网破。今儿个若不给个说法，出了门，这愣头青一准儿脚底抹油似的跑到东家那边煽风点火。
啪的一声，李大掌柜忽然把茶杯使劲掼在了地上，唬得孙贵往后一跳。
这个张华，太不像话了！李大掌柜起身，背着手，气呼呼地转了两圈。
我现在就跟你去东家那里，揭他张华的底，这回非给他算个总账不可！猪狗不如的东西，哪里还配给东家当掌柜的？
孙贵赔着笑，不住地点头。
李大掌柜又把纸递给了孙贵，你看看，还能不能写得更细致些，你说他贪了钱，贪了什么，贪了多少；违规借贷，借了多少；乱搞女人，是哪些女人。写得越细越好！
孙贵接过来，咬着笔杆寻思了半天，改改画画，然后递给了李大掌柜。
李大掌柜扫了一眼，张手吆喝，快备车，我要去东家那儿！
一路上，李大掌柜极有耐心地叮嘱孙贵，待会儿，见到东家，要怎么说，怎么做，小心什么，留神什么，李大掌柜说得嘴角泛沫，唯恐孙贵失礼。孙贵听得两眼放光，脑袋像小鸡啄米，不住地点着。
末了，李大掌柜拍了拍孙贵的肩膀笑道，我看你挺机灵的，等东家拿掉张华，我会在东家面前提提你的。
孙贵一听，呼地挺起身来，也不管车里空儿小，就地给李大掌柜咣咣地磕起头来。
随后，李大掌柜两手往袖筒里一插，身子往后一靠，闭目养神了。
车外的人声密了，李大掌柜把车帘微微一挑，说，快到了。而后，挪了挪腿，准备要下车。
忽然，李大掌柜一拍大腿，糟了！
孙贵，你写的那张纸我忘记带了！
孙贵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咋办好。
李大掌柜说，回去也来不及了，干脆，你再写一张吧。说罢，便让外面赶车的伙计，去找纸笔来。
孙贵也没多想，就趴在车上撅着屁股写了起来。孙贵想着刚才李大掌柜对他说的话，喜得心痒痒，一咬牙，又往里头添油加醋不少，很多没头没尾的事儿，也都胡诌出来了。
写完后，李大掌柜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而后，不紧不慢地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得跟树皮似的纸来。
正是孙贵之前写的那张。
李大掌柜状似不解地问，明明都是你写的，为啥两张纸上说的，差那么多？
孙贵的脸，顿时青得像长了霉毛。
李大掌柜说，这话，到东家那儿可就说不通了。你也知道，一個伙计，诬告掌柜，愚弄东家，会是什么下场。
孙贵嘴张得像个瓢，却一句话憋不出来，只是跟小鸡啄米似的磕头求饶。
李大掌柜头一歪，手一摆，你走吧，今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几天后，李大掌柜把张华叫来喝酒，酒过三巡时，李大掌柜跟张华玩儿似的把这件事说了。李大掌柜一边涮着菜，一边把孙贵写的玩意儿递给了张华。
张华也没细看，就手往袖子里一揣，没言语，只是一杯一杯地敬李大掌柜酒，直至醉得像摊烂泥。
说来也怪，此后，李大掌柜再没听说张华有啥丑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