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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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飞机定在三点起飞,我的心在一瞬间变得如此澄净。

  就在昨天晚上,我还梦见了父亲,虽然是在半靥半醒之间,可父亲的脸庞是那么的清晰。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他喜欢拍桌子,喜欢吹胡子瞪眼,他指着我的鼻子说:“妈了个巴子的,小六子,你不给老子报仇了?!”

  他骂完了,我也就醒了,眼角竟沁出一点点泪花。

  我有过一刻的犹豫,就此反了天,拉着弟兄们回东北去,和小日本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

  可是,那样做的结果会怎么样?

  风潇潇

  难道我扣押蒋介石仅凭的是一时的冲动?难道我和延安方面联系仅凭的是一腔热血?难道……不!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难道,我张汉卿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这大是大非面前不能没有方寸。

  方寸虽小,拿捏却难。

  像昨天这样难熬的夜晚,在我的一生中只有两次。

  一次是父亲在皇姑屯遇刺,我要秘密赶回沈阳主持大局;还有一次就是“九·一八”之后,蒋介石下令让我全面撤军。日本人和蒋介石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送给了我同样的东西,这样东西以四个简单的汉字镌刻在我的心上,像一块沉重的石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四个字写来容易,说来却难——国恨家仇!

  家仇也许可以不报,但国恨时时难消。

  “九·一八”是东北军的耻辱,因为这耻辱,我在东北父老乡亲的身上戳了一块很难消除的疤。我眼前总是浮现北大营的火光,耳畔总能听见东北军弟兄们的低泣。入关的一瞬,不少人再难压抑内心的愤懑,他们跪在东北特有的黑土地上,以高粱的苍桑,大豆的质朴,对着关东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撕心裂肺地呐喊:“爹!娘!儿走了!总有一天,儿还要打回来!”

  我知道,从此时此刻起,“打回东北去!”成了东北军将士的一个心结!

  就在刚才,有人进来报告说,天气状况良好,适合飞行,飞机正准备起飞。我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恰好看见一只小鸟在风中瑟瑟飞行。西安的冬天并不比东北温暖,这或多或少给了我一点儿思乡的慰藉。天色渐暗,可那小鸟的划痕还在,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它飞走的方向,竟然也是向南。我不禁暗自苦笑,难道这飞鸟也是我的知音?它怕我此行孤苦,先行南飞,为我去唤醒嫣然的春花。

  谢谢了,小鸟!你哪里知道,即或还有春天,那也不是学良心中原本的春天了!

  我决定去送蒋介石,这可能是最不被外人理解的举措。我太了解蒋介石了,如果没有我这个台阶,他是无法从窘迫的高台上重返自然的。在他的面子和总统宝座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心理鸿沟,也只有我张学良作为跳板,才可以使他泰然归座。

  我知道我将为我的决定付出怎样的代价!

  在这个世界上,死亡是最不可怕的事情,它和东北的辽阔平原相比,就更不值一提。

  走了,东北军的弟兄们,如果学良不能北归,惟望诸君奋勇杀敌,还我河山!走了,关东的父老乡亲,纵然学良再不能回家,我的心、我的魂依然和你们在一起。如果西安一举可促成全国上下,共御外敌,就算学良赎罪,功过两抵,万讫一谅吧!

  还有什么?

  对了,周先生!

  我知道,周先生一定是在来机场的路上,这个热血热肠的汉子,总是让你的心时时刻刻温暖。他和我一样,太了解蒋介石了,所以,他一定会赶来阻止我!可是,我意已决,断无回头一念!再见了,周先生,学良走了,如果今生有缘,定要再次聆听教诲!

  飞机在轰鸣,所有的人都在注视我的脸,他们都太紧张了!我甚至可以听见他们的牙齿在相互碰撞!那个叫徐志摩的诗人是怎么说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轻轻的我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太娘儿们腔了,听我的!

  我本将心昭日月,不教后世枉评说!!

  【责任编辑张颉zhangjie20072007@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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