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节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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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这条街叫做牌坊街。很多年前,一个被称为赵王氏的寡妇曾经在这里走过,在街的尽头,在这个女人的生命尽头,有一座贞节牌坊。

  现在我走在这条街上,口袋里放着一个安全套。

  街的两边有很多发廊,当我从门前走过的时候,里面的女人便向我招手,其中一个很漂亮,她的眼神比较忧郁,她的微笑非常动人。我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她,她也看着我,隔着一条街,隔着玻璃,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我抽了两支烟,就回去了。

  野鹿岛,松鼠礁,栀子码头,都是我今天想的,起这些名字的脑细胞,曾用来记忆那个妓女的眼神和微笑。

  我要写一部长篇小说。

  我住的这个地方,床头柜上的杯子里已经有了开着小黄花的水生植物。

  玫姐说,这个房间很长一段时间没人住过。

  玫姐是一个书商,一个在指甲上描梅花的女人,穿着皮裙,四十多岁,风韵犹存。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坐下的姿势很优雅,屁股是那样的下沉。玫姐说,书要赶在十月全国书展之前上市,也就是说,我必须在三个月之内,把这部长篇小说拿出来,否则合同作废。

  我告诉她,我老婆反对我写作,她一直觉得我不务正业,除非我有一个适合写作的环境,否则很难按期完成。

  玫姐说她妹妹有一套空闲的房子,如果我愿意,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玫姐对我妩媚地一笑,我也明白了她的用意,我的心里多少也有一点火焰在燃烧。

  两天后,我怀着对写作的一腔热情和积攒了多年的强烈欲望,搬了进去。这套房子水电煤气包括家具一应俱全,简单打扫一下,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我将在这里住上三个月。

  玫姐每隔几天就会来检查一下我的写作进度,她有钥匙,随时都可以来,随时都可以在这里睡觉,或者穿着睡衣走来走去。我搞不清楚谁是这个房子的主人,我怀疑她根本就没有一个妹妹,这里就是她的家,她的第二个家,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

  我很有耐心,无论是她穿着睡衣诱惑我,还是她洗澡的时候故意开着门勾引我,我都无动于衷。

  有一天,她拿来了一瓶红酒,我知道有个超市在200米之外。

  一瓶酒喝完,玫姐用勾魂的眼睛看着我说,过来。

  她向我伸出手。

  只有在雍容华贵中长大的手,才能将一个男人的矜持变成坚持。

  我坐着不动。

  我数三下,玫姐开始数,1,2,3……

  她停顿一下,继续数,4,5,6……

  数到7,我走过去了。

  她抱住我,吐出蛇的信子在我脸上舔了一下。

  我的心在犹豫,我的手在颤抖,我的下面已经答应了。这个美艳的中年妇女用手盈盈一握,就得知了一切。于是她娇媚地一笑,绸质的长裙从身上滑落……

  除了你老婆,还有没有过别的女人?

  我说,没有。

  玫姐说,那么你和一个处男没什么区别喽。

  你呢,有过几个男人?

  玫姐说,我老公,阳痿,假装的,在我面前装了6年了。

  玫姐睡着了。窗外星空璀璨,我心里却有一种下雨的感觉。我在午夜十二点听孟庭苇的《无声的雨》,在凌晨一点听张清芳的《大雨的夜里》,两点左右我也睡着了,躺在玫姐的身边。

  她不在的时候,我一整天都不说话。

  除了写作,每天晚上我都出去散步,漫无目的,有次我逛进了一片居民小区,我看到一个人把一辆崭新的电动自行车放进楼下的储藏室里。储藏室的门上挂着一把小锁,用一根粗钢筋就可以撬开,我生平第一次动了盗窃的念头——我老婆很想要一辆这样的车。

  我在中央公园里游荡,在大风中摇摆的树下静静地坐着。手机响了,老婆打来电话,我撒谎说我正在和一个客户谈生意,老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过两个月,等我赚到钱的时候就回去。我走上夜雾弥漫的小径,离开了公园。

  也许一个男人的理想从来都不会实现。

  我想起以前在家写作的时候,老婆站在我身边叨叨唠唠,她告诉我房子的分期贷款该交了儿子该上幼儿园了她想买一件裙子已经想了很久了,我说我在写作。她的脸阴沉着,眼睛红着,处在爆炸的边缘,终于她像一头发疯的狮子怒气冲冲地攥着拳头使劲吼道,钱呢钱呢钱呢钱呢!

  从公园回去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构思着小说中的情节。我又看到了发廊里的那个妓女,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短裙,黑色的丝袜,黑色细带高跟凉鞋,她对我点点头,明亮的眼睛眨着,好像说,进来。我不敢和她的眼神相碰,装作若无其事走开了。我的口袋里有一个安全套,自从和玫姐喝过一瓶红酒之后,我的口袋里每天都放着这玩意,因为玫姐随时随地都想要。

  我更想和这个妓女发生一个故事,尽管她所扮演的角色只是隔着玻璃门向每一个过路的人点点头或者招招手。

  回去后,我的灵感有如泉涌,奋笔疾书。

  那段时间,我总是处在一种饥饿的状态,可我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有一天,我馋了,我在傍晚6点50分逛菜市场,我看到酱红色的猪蹄,牛肉,烧鸡,烤鸭,酱红色是多么诱人的颜色,但我只买了一块豆腐就回去了。

  玫姐也看出我生活的窘迫,我问她能不能先付一半稿费给我。

  她问我是不是急等着用钱。

  我说,我想回家一趟。

  那你要乖,要听话。她转过身说,帮姐姐解开胸罩。

  大不大?她问。

  我把手放在她的D罩杯的乳房上说,大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觉得自己和玫姐有了感情,即使是和一块石头同居那么长时间,也会产生感情吧。

  性是个小东西,爱才是大东西。

  我向玫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正打着哈欠,困得流出了眼泪。如果没有打哈欠这个动作,我会以为她的泪水是出于感动。你觉得对不对?我问她,她哈哈一笑,很快就睡着了。我看着她,多年后我的身影将出现在这个老女人安详的梦里,在这个不复存在的房间里还会有她的笑声回荡。

  玫姐送我很多东西,领带和巧克力,洗面奶和啫喱水,香烟和打火机。

  几天之后,我系着她送我的领带回了一趟家,儿子一口气吃光了那一大盒巧克力,儿子说,真好吃,真甜。这使我感到一阵阵酸楚。老婆抱怨说以后别买这么贵的零食。她知道这一盒巧克力的价钱可以买二斤猪肉或者五斤鸡蛋。

  我的老婆也曾经穿着白裙子走过碧绿的田野,或者打着一把红伞走在青石小巷上——这只是过去的情景了,那时她还是一个女孩,现在她是一家快要倒闭的企业里的会计。

  老婆在给我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兜里的一个安全套。

  火山再次爆发了,她脸色冷峻得非常吓人,气势汹汹地质问我外面是否有了女人。

  我狡辩称这个安全套是我买的,准备回家和她……

  她打断我的话,咄咄逼人地说,放屁,放屁,你放屁,为什么买的不是一盒而是一个,这玩意还有单卖的?

  我无话可说了,这个安全套像新坛子一样有着古老的比喻,我只能为自己守口如瓶。

  我把一个银行卡放在老婆面前的桌上,离开了家。

  临走前,我对老婆说,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回到写作的地方,打开门,我看见一只蝴蝶在房间里翩翩起舞,翅膀上绚烂的颜色让我惊讶万分,它大概是从窗户里飞进来的。从那时起,当我写作的时候,当我站在窗前抽烟的时候,当我躺在黑暗里的时候,总有一只蝴蝶陪伴着我。

  我希望它能从飞进来的地方再飞出去。后来蝴蝶不见了,或许死在了某个角落。

  三个月之后,我的长篇小说出版了,并且进入了畅销书的排行榜。我在家里接到玫姐的电话,她高兴地说,书卖得很好,准备再版。她对我的评价是:你真棒,你是我遇到的最棒的男人。

  我想起玫姐的老公装了六年的阳痿,而现在,我在我老婆面前也彻底的失去了性能力。我想,这是出于对她的厌倦,而不是对她的身体的厌倦。她喋喋不休地追问那个安全套的事情,我始终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再一次吵架之后,我走进了牌坊街的那个发廊,那个妓女美丽如初,她说,我好像见过你。

  我说,以前我常常在这条街上路过。

  她说,这个开场白够俗套的吧。

  我说,那你来个不俗的。

  她赤裸裸地谈起一些性服务的价钱。

  我说,我理发,多少钱?

  她笑了。

  我看着窗外,这条街要扩建,街头的那座贞节牌坊不知道应该拆除还是应该当成文物进行保护。

  【责任编辑何光占 hefang2955@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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