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

侯德云：1966年4月出生，现居辽南。大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小说、散文随笔集七部。有多篇作品获奖。

　　

　　我的朋友徐建强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早年，在大学里学过几年中文，对语言有一种执著的偏爱，尤其喜欢古文，满嘴的“之乎者也”。参加工作之后也是这样，周围的同事感到有些厌烦，开始用现代汉语来指责他了。

　　他们说：“小徐，你是唐朝人呢还是宋朝人呢？”

　　他们说：“小徐，你的朝代已经灭亡了，你现在是亡国奴啦。”

　　说完就哈哈大笑。

　　徐建强咬牙跺脚，好不容易才戒掉了“之乎者也”，但不久又开始喜欢另外一个字眼。这次是不折不扣的现代汉语，是现代汉语中的白勺“的”。

　　他在一张稿纸上写下了一个草书的“的”，突然激动起来，对同事们大声嚷嚷：“你们来看看这个‘的’，像不像一只卧在地上的小白兔？”

　　同事们对小白兔不感兴趣，嗯嗯啊啊应付两声也就罢了。徐建强却喜欢得不得了，从此整天把“的”挂在嘴边上，一句话中间的停顿和结尾处，都喜欢用“的”来控制局面。连给领导写的讲话材料也是“的”来“的”去，没完没了，有股死皮赖脸的劲头。领导告诫他几次，都不奏效，只好苦笑着摇头，说：“没办法，只能给小徐换个岗位了。”

　　除了对语言的偏爱，徐建强对行动也非常重视。

　　徐建强对行动的重视，是从对一只酸菜缸的偷袭开始的。搬进新楼的第一个秋天，他发现三楼的楼道拐角处出现了一只酸菜缸。这是东北人的习惯，喜欢在晚秋时节腌渍一些酸菜准备过冬。徐建强也很喜欢吃酸菜，酸菜饺子，酸菜炒猪肺，酸菜炒大肠，都很喜欢，特别是酸菜火锅，更是吃个没够。

　　他对酸菜没有丝毫意见，但是对摆放在楼道里的酸菜缸很有意见。酸菜缸很大，占据了楼道宽度的三分之二，上下楼很不方便。他不知道那是谁家的酸菜缸，又不好挨家挨户去问。他忍着一口气回到家里，用儿子的蜡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楼道是公用的，你这种行为大家是很反感的。”然后大摇大摆地把白纸粘到了酸菜缸上。

　　徐建强耐心地等待了两天，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白纸消失了，酸菜缸得意洋洋的还在站那里。徐建强气咻咻地对妻子说：“语言往往是苍白的，行动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当天的午夜时分，徐建强拎起一把锤子，走到酸菜缸面前，狠狠地锤了一下。只一下，效果就出来了。他看见水样的物质沿着缸体的裂纹欢快地流出来，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酸菜缸消失了。

　　很快，挤在楼道口的四辆自行车也消失了。

　　自行车的消失自然也跟徐建强有关。

　　徐建强跟朋友们在外边喝酒，回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刚踏进楼道，就被一辆自行车的车把撞了一下，正好撞在腰眼上，很疼。他咬紧牙关，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

　　这时候，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起来。他看见楼道被自行车占据了一大半地盘，条件反射似的立刻行动起来。他弯腰拔掉了一个轮胎上的气门芯儿。他听见噗嗤一声，像放屁一样。

　　他开心地笑了。接着又弯腰，又是噗嗤一声。噗嗤，噗嗤，噗嗤……等八个响屁都放完，他心满意足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时候，徐建强看见楼下的空地上有两男两女都在骂骂咧咧，说是哪个王八蛋拔了他们的气门芯儿。

　　徐建强笑眯眯地对他们说：“那个王八蛋的用心是好的，他在提醒你们，自行车放在楼道口是不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徐建强的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不停地摆弄着那些离开了车轮的气门芯儿。

　　徐建强最近的一次行动，让整个单位里大吃了一惊。单位领导为此受到了严厉的党纪处分。领导非常恼火，把他喊到自己的办公室，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王八蛋，背后向我捅刀子，想造反啊你？”

　　徐建强站在领导的办公桌前面，笑眯眯地说：“我这个王八蛋用心是好的。我是在用行动教育你，再那样干下去，后果会更严重的。”

　　领导愣了一下，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点点头说：“你说得也对，再干下去，说不定会被送进监狱。”

　　徐建强脸上的笑眯眯变成了笑嘻嘻。他语重心长地对领导说：“你这样说话，我看还是比较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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