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不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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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父亲是名心理医生,不但医术好,为人也随和,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忙得父亲常常误了吃饭。

  他从小就喜欢看父亲给人治病,那时小,总弄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每次都要和病人说上好久的话,直到把病人说得笑眯眯的才肯罢休。而且在病人临走时,父亲总会用巴掌大的一张白纸,包上四五粒白白的小药粒,对病人说:“晚上睡觉时再吃,一次最多吃两片,吃了就能睡个安稳觉。”

  渐渐的,他长大了,但父亲还是用那样的法子看病,依然门庭若市。

  后来他知道了,父亲给病人的小白粒药片叫“安定”,是帮病人安神和催眠的,怪不得父亲总是说:“吃了就能睡个安稳觉。”

  上了高中后,因学习压力大,他晚上常常失眠,就让父亲也给他取几粒“安定”。父亲也像对其他病人那样,先给他讲了许多安慰话,开导他心态放平和些,事情看淡一点,还讲了许多笑话。

  直到他乐呵呵的了,父亲这才拿出几粒“安定”片,嘱咐他晚上睡觉前吃,鼓励他说:“吃了药后,什么也别想,一会就安然入睡了。”

  他按照父亲说的做了,还真准,时间不长,不但失眠的病彻底痊愈了,学习成绩也很快赶了上来。

  突然有一天,弟弟因车祸意外去世,这无疑对父亲是当头一棒。父亲整夜难以入睡,他决定给父亲取几粒“安定”吃,他知道父亲“安定”药的放置处。当他拿三粒“安定”让父亲服用时,父亲手却一摆,烦躁地对他说:“这药对我不管用,你就别白费劲了。”

  他还是坚持让父亲服了那白药片,正如父亲所说,父亲依然难以入睡,嘴里总是念叨着弟弟的名字,就是偶尔睡着了,也会突然被噩梦惊醒。

  他很奇怪,就给父亲加大了药量,父亲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对他怒吼到:“什么‘安定’呀,就是让我吃上100粒,我也睡不着。”

  他不解,同样是“安定”药,其他病人吃了就管用,而为什么独独会对父亲失去作用呢?

  带着疑惑,他去问母亲。母亲叹口气,说:“你就别问了,你爸爸那药,只对别人管用的,对他是一点作用也没有,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他觉得,父母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他,心里便一直耿耿于怀。

  父亲终日生活在郁郁寡欢中,日积月累就彻底病倒了。父亲去世前,把他叫到病床前,艰难地告诉他:“这几十年来,我就从没给过病人一粒‘安定’片。那些小白药粒,都是一些维生素片,我欺骗了病人几十年,除了你妈妈知道内情外,再没第二个人知道。”

  那一刻,他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久,才追问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父亲说:“来找我的病人,都是有心病的,心病还要用心治。我就对他们说上一大堆安慰话,等他们情绪渐渐好转后,再拿些所谓的‘安定’药给病人。病人哪里知道这是不是‘安定’呢,吃了那药后,脑海中无形就会想着那药能帮助自己入睡,心里也就只有睡觉一个念头,其他的杂念也就被赶跑了,慢慢地他们就会入睡的。这在医学上叫做‘心理催眠法’,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还是不解,又问父亲:“那对你为什么不起作用呢?”

  父亲长叹一声:“自己的心病,自己怎么能治呢?这叫医不自治啊!”

  父亲去世好些年了,他还是不理解父亲的话,也很怀疑父亲的医德。直到他担任了一个县级市的市长后,就经常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大讲反腐倡廉的重大意义,谆谆的教导让下属受益匪浅。

  又是几年过去了,他仍然不停地在讲,突然有一天,一副锃亮的手铐戴在他手上时,他才忽然明白,自己是因为受贿而犯了罪。在监狱里,他不时会想起父亲说过的那句话:对别人的心病,医生总能想法用心去治好,可当自己得了病时,却往往是医不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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