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

  • A+
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1年

我到漂城上班,一开始的生活很有规律。早晨六点左右睁开眼,坐起来,把昨晚的凉开水兑点儿热水,不冷不热喝下去。然后,上趟卫生间。再回来,倚在床头,看会儿书。书看得不讲究,顺手划拉一本,没头没尾地看。

  读了半个小时,或者短点,或者长点。起床,沈漱。出来,伸伸胳膊踢踢腿,沿街走,或者向南,或者往北。南面是市中心,越走人越多,北面是城乡结合部,人少。可以拐进一个公园。公园里很热闹。不仅有老头老太太,更多的是中年妇女。随着音乐,扭呀扭的。我不参加,但喜欢站在一旁看。有一个中年妇女看我老是站着不动,招手说,来呀,来呀。我笑着摆摆手。

  转了半个小时,我又转回来,转到单位对面。单位对面有一个小巷。巷子里有两家豆浆店。巷口支着一大一小两个炉子,打烧饼,炸油条。火炉子旺旺的。烧饼炕得黄黄的,咬在嘴里脆脆的。油条也嫩嫩的,酥酥的,不焦不糊。我喜欢走进去,喝一碗豆浆,就一碟咸菜豆腐,吃一套烧饼裹油条。

  吃完早饭,撂下两块钱,到单位上班。总是我第一个来。还早。打扫打扫卫生,烧水。然后,坐在沙发上,想一想今天该做哪些事。水开了。灌水。泡一杯茶边喝边想。喝了一杯茶,到点了。陆陆续续,都来上班了。大楼活了。

  中午,到食堂吃饭。食堂的菜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盒饭,一荤两索。加两块钱,可以再搭一个荤的。一开始总是海带炒肉丝或萝卜烧肉或红烧鲫鱼。各人的口味不一样,有的人喜欢吃海带炒肉丝,有的人很反感。对于萝卜烧肉,大家的看法比较一致,就是萝卜比肉好吃。现在荤菜品种齐全了些,有土豆烧牛肉,有红烧蛋饺,有红烧肉圆,有红烧鸡大腿。

  食堂是个小社会,这里的事,可以另起一篇,这里暂且不表。

  吃过饭,或者回宿舍,或者直接到班上。躺在沙发上看看报纸。我喜欢看晚报。我这人没什么品位。不喜欢看时事版,也不看体育,也不看副刊。喜欢看些稀奇古怪的社会新闻,包括明星的花边新闻。我企图从这里找些创作素材,创作灵感。事实证明,没戏。

  看完花边新闻,我开始看党政新闻,或者副刊。看看副刊又培养了哪些女作者。仅此而己。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报纸盖着脸。我的睡态很不雅。

  下午,上班,没什么好说的。

  晚饭,如果有应酬,就去喝酒呗。没应酬,就到粥店喝碗粥。有时兴致来了,割五块钱猪头肉,要一碟花生米,拿瓶二两半的红星二锅头,自斟自酌。我觉得这非常有意思。比在高档饭店里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有意思。

  这时候,我总是能听到一个人呜呜咽咽吹长号的声音。我问,谁在吹号呀?有人答,是蛋糕房老板的丈人在吹。我问,他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这人答,没听说过。

  吃完晚饭,下面的事不想多说。还是回过头来说说吃早饭的事吧。

  吃早饭,在豆浆店。有两家。巷口第一家是一对老头老太太开的。老头年长些,老太太看着年轻些。老头围着围裙,戴着眼镜,乐呵呵地站在门口,让你路过他门口不好意思进第二家。但有些人还是毫无顾忌地进第二家的。

  第二家是个中年妇女开的。高高瘦瘦的,夏天喜欢穿一件素花旗袍,利利落落。很多人愿意去第二家。

  后来,解放路拓宽,建BRT,第一家拆了,只剩下第二家。第二家门前是个院子。院子里放两张桌子,很多人愿意在院子里吃。

  每天早上,我总是看到一个很邋遢的老年人。夏天,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汗衫,下身套着灰色大裤头。这套装束一个夏天不带换的。面皮黑油油的,脏兮兮的。眼睛看着有些特别,向上翻。后来才知道是瞎子。怪不得桌边上靠着个拐棍呢。他的吃相很难看,喝着豆浆,呼噜呼噜的。咬着烧饼,叭唧叭唧的。翻嘴唇,满口黄牙。很让人不舒服。吃完了,还不走,在院门口坐半天。

  每次来,我总是躲他远点儿。甚至,我不想在这家吃早饭了。我怕他用过的碗筷再给我用上。

  但老板娘对他很热情,给他端豆浆,拿烧饼,问长问短。

  有一次,我悄声问,他是你亲戚?

  她说,不是。

  见我不吱声了。老板娘说,他年轻时可是个角儿呀。著名淮剧演员,红过不少年。我们一家,都喜欢听他唱戏。

  老板娘说,他是个孤儿,一辈子也没娶老婆,现在还是一个人,怪可冷的。

  我说,现在不唱了?

  老板娘说,不唱了,现在谁还听这个,都到歌厅去唱歌了。

  我说,也是,旧的总归旧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这时,外面有人叫,老和尚,唱一段,唱一段。

  那人头微微抬一下,没吱声,继续呼噜呼噜喝他的豆浆。

  老板娘笑了,悄声说,年轻时可爱唱了,还是个风流鬼。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这家豆浆店也拆了。我要到另一个街口吃面。再也吃不到豆浆油条了。

  我不知道那个著名淮剧演员现在到哪去吃早饭了。

  两年来,我一次都没碰到过他。

  到处都在拆迁。我们单位对面基本上都拆了,一片废墟。我们单位以后也可能要拆。不过,那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我们单位已经在城南新区盖大楼了。

  对面拆迁的时候,每天晚上,我总是看到一个围着围裙的老人对着废墟吹长号。我想,那就是蛋糕房老板的丈人吧。

  我到蛋糕房买过蛋糕。我问蛋糕店的老板,你老丈人为啥要吹长号呢?

  老板是个很精练的年轻人,说,闲呗,没事呗,怀旧呗。

  

  [责任编辑 何光占]

发表评论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