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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能把跟那老头儿第一次相遇的情景记得一清二楚，是因为那是在一个圣诞节的晚上发生的。那年，我孑然一身地住在某城市一个律师的家里当见习生，生活苦闷到了极点。 到了12月24日，我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只好走回我的住所。
天气严寒，迫使我加快了脚步。每逢佳节，对于单身无家的人来说，大街就是他们的家。我是多么艳羡那些行人啊！真的，看着他们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熙来攘往，我也就算是过圣诞节了。
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在许多喜气洋洋的脸上找到节日的快乐之外，又能到哪里去寻觅快乐呢？行人抱着成堆的礼品，从围巾上面露出来的眼睛里闪耀着善意的光芒。
这使我想到：向别人分送礼品时比接受别人馈赠时的乐趣大得多。一般说来，人只有自己处在幸福的时刻时才是善良的。而我当时，几乎对全世界的一切都抱着怨气，尤其是埋怨那位创造了万物的上帝……
但是，让我更加恼火的是，就在那天夜里我遇见了这么一个矮个老头子：他抱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礼品包，差不多整个身体都被盖住了。
他穿着只有在礼节庄严隆重的场合才穿的礼服，显出是个地道的阔绰人物，好像正急急忙忙地赶回那漂亮的府邸过团圆节。说真的，我又羡慕又嫉妒，真想往他礼帽上扔几个雪团。
幸亏我及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十岁的孩子。我有这样的念头不仅愚蠢，更属恶劣。
嘿，好家伙！这慈祥的老头儿为他所疼爱的每一个人都挑了一份礼品，而且一心要使礼品件件都能适合每个人的口味。那么，这不正说明他很可爱吗？
我一阵后悔，几乎想走上前去自告奋勇地帮他拿东西了。我纵然心里难过也要保持尊严。我把自己比作一头离群的野兽，或是一个穷光蛋，贫困使我变得孤傲而又沉默寡言。
我居住的那个城市不大。事情凑巧，四个月以后，也就是复活节的早晨，我又遇见了那个老头儿。这一回，他是在一家甜品店里，兴致勃勃地选购大量的各式糕饼。他带着那种讲究吃喝的人的眼光，不慌不忙地挑选着。
看到他这副神情，我心里很感动。显然，春天到了，春天也影响到了他……我想象着他的一家人，想象着他们一会儿将会多么欢乐。望着他，我这个孤独的苦命人也不禁微笑起来。他可能透过橱窗瞥见了我，刹那间他的脸色竟然变了，变得像个极度不幸、走投无路的人。
后来，我把这个买糕饼的老人忘却了。
又一个圣诞节来了，依旧给这座城市带来了雪花、钟声、欢乐、匆忙奔走的行人、白雾般呼出的气息，以及怀中用各色彩带捆扎的包裹和礼盒。而我呢？我倒只替他们高兴，并没有为自己着想，这证明我的心已经变得温厚了。
事情或许出于偶然，或许出于我要刨根问底的潜在欲望，我又一次遇见了这个老人。他正在礼品商店的门口，两手还是空空的。
“好极了！”我想，“我不妨来玩一场侦探游戏，对这家伙跟踪一个晚上，至少，我可以学到怎样做一个慈祥可亲和慷慨大度的人。假如将来有朝一日，我也成了一家之主，我就可以知道怎样筹备一个成功的圣诞节了。”
就这样，我尾随着他，直到今天，我一回忆起他当时如何反复思考、精心选择礼品的情景，仍不由得热泪盈眶！他是这么说的：“这是我给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儿买的礼品，您要知道，她的性格比男孩子还强……” 他又说：“巧克力，对于孩子们来说，吃得稍多一些才算正好，对吧……”
在他的怀里，大小礼品包越堆越高。我清楚地记得，他让人在一块蛋糕上用奶油写出一个人的名字。他还闭上了眼睛，心里大约是在盘算有多少客人，需要买多少糕点才够。我想象着那桌筵席，但今年我对他已不再抱嫉妒的意思了。
我跟着老人一直到了圣维艾奈街他的住所，大门在我眼前关上了，窗户里灯火通明，我在那里伫立了许久许久……
至今我认为，就是在那个圣诞节的夜里，我产生了想要结婚的念头。岂但要结婚，而且是迫切要结婚，还想生儿育女，总之，想尝一尝过节的温暖和赠送礼品的乐趣。
当我再度想起那个老头时，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有一天，我在一张无聊的小报上读到了这样一个标题：《圣维艾奈街之谜》，于是我就把这段文字抄录了下来：
“……大约已去世多日，但因该老者孤身独处，故尸体昨日才发现。D先生早年丧妻，儿女相继亡故，多年不与亲朋往来。在他的住宅中，发现数量惊人的礼品、玩具、食物和瓶装酒以及未经拆开的各式包裹。警方曾怀疑房中物品来路不明，但经多方调查，似仅出于一种难以解释的癖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