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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是泛黄的老故事了。
那年下乡插队，拖拉机刚开进牦牛屯，眼前出现河水清澈的卧岭河。
引擎还没熄火，就见一个女知青扔下肩上笨重的行李，兴奋地跑了过去。先用手撩了会儿水，然后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开来，接着甩开胳膊尽情地翩翩起舞。
大家都远远地欣赏，表情复杂。有人悄声问，她发的什么神经？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哭鼻子都来不及，她竟然还有兴致跳舞？这人也太没心机了吧？
没人看得懂她跳的是什么舞，但女知青开天辟地般的举动，却成为那天一个特殊的记忆。
她的名字也让人一下记住了，刘雪梅。
有关她的个人信息迅速扩散：来自繁华的大上海，曾就读于某艺术学校，是两个孩子中的老大。
人们想不通什么样的家庭只生两个孩子？那时多数家庭的孩子都是扎堆儿生的啊！
自此，她便成了知青们的谈资。不知是约定俗成还是怎么回事，人们都简称她梅。她的举动牵扯着大家的视线，谁也没注意还有一双眼睛盯上了梅。这人就是大队书记老谭。
插队的日子是艰苦的，但苦中有甜。劳动间隙，只要有人提议梅给大家跳一段舞，梅就一口应承从不忸怩。
有人过生日，梅自告奋勇跳舞助兴。
老谭似乎喝高了。老谭似乎很高兴，眯着眼看梅舞蹈，甚至还跟着打节拍。
梅圆圆的小脸泛着红润，十八岁的身体旋转出一片靓丽，迷住了每个人的眼睛。特别是在夜色中，有篝火热情相伴，梅的舞姿就更让人恍惚了。
大家一致认可，梅是舞的精灵。她不属于这片冷冰冰的黑土地，她属于舞台。
尽管劳动繁重，但只要大家想起梅，浑身就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挑土施肥搬东西，大家从来不让她累着，总想尽办法减轻她的负担，甚至让她歇着。
梅自然不愿意，不过多数情况下她很无奈，老谭对她更是照顾有加。
有一次她可能是痛经，无法出工，老谭嘘寒问暖，几次进出女知青宿舍，把梅感动得脸通红。大家问起，她的脸更红了。
再好的天总有阴晴，之后的日子陆续有消息扩散。有说她唱戏的母亲被关了禁闭；有说她的父亲拒绝与之划清界限，受到组织严厉处分，喝药自杀未遂；有说她的弟弟去向不明。梅再次成为人们牵挂的焦点。
每次出工，大家都小心她的神色，如果她脸上没有阴霾，大家便开心。反之，她的小脸让人看着心疼。
同样关心她的还有老谭，这在事后大家才惊觉到。
有几次有人看见梅一个人躲在河边哭，老谭使尽招数哄她开心。
岁月更迭，插队生活枯燥单调，很久也没人开心地笑过了。大家各怀心事，想尽办法寻找回城的门路。
有些人见天叹气，对繁重的体力劳动不再兴致高昂，甚至不再盼天亮。
老谭手握回城大权，那一阵儿在人前很是风光。
事情出在一个阴雨天。没人在意梅是否出工了，或者以为她又哪里不舒服了，因此当她披头散发地从女知青宿舍冲出来时，大家都惊呆了。
没人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梅像一头乱撞的小鹿，惊吓之后是不知所措。
后来她往后山跑去，再后来大家看到老谭从女知青宿舍走出来，没事人一样掸掸双手，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有人反应还算快，想质问老谭，但被大家拉住了。
猜疑充斥着连队，有人猜测梅可能做出了牺牲，会拿到一个回城指标，这引起大家的愤怒。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老谭一定对梅有所许诺，可说到底大家更不愿看到梅吃亏，暗地里加紧了对老谭行踪的注意。
然而，在随后揭晓的回城名单中，却没有梅的名字。有人砸了饭碗，要找老谭算账，却又叹着气坐下了。
大家的目光呆滞地看着灯芯一点点燃烧。
让人心碎的一幕出现了，那天大家正在卧岭河边劳动，忽然看见梅穿着撕成布条状的天蓝色布裙，出现在河边。
正是六月，天地之间一切都是静默的，大片的云朵当空悬着，温暖怡人地照耀着大地上的人们，景天一色，让人沉醉。
各种不知名的姹紫嫣红的花儿竞相怒放，把梅的脸映衬得分外美丽。梅眼眸柔柔，开始蹁跹起优美的身段。清澈的河水照耀着她，她完全是只百灵鸟。
她哼唱着一首歌儿，笑容是那样灿烂。她就那么舞着，慢慢引来了蝴蝶，引来了蜻蜓，欢快的小鸟也在她头上盘旋。大家看着这个被艺术魔棒点中的精灵，愣怔了。
梅旋近河岸，她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当她湿了裙角和鞋子时，才有人发出惊呼，可已经晚了。她根本就不理会众人的喊叫，只一门心思往河里走。有人扔掉锄头跑去救她，可她已经被湍急的河水渐渐淹没了，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
大家撕心裂肺。
当天夜里，有人痛揍老谭。事后人们聚拢在卧岭河边，谁也不说话。许久才有人悄声说，谁最早喊她梅的？梅和没是同音啊……
大家怅然地望着星空，有人低声啜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