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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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6年

雾若纱帐,朦胧多日,陈墩镇与外界的客船已因雾停航。异乡画人在码头徘徊,雾误了他的归程。当日的航班没有丝毫动静,异乡画人干脆在码头上架起画板写雾景。青瓦黛墙、湖湾船影,影影绰绰。
  忽有“救命”的惊呼声,异乡画人循湖面望去,隐约间,浓雾中,似有物体在水里翻动。
  异乡画人犹豫再三,然随着一声高过一声急迫的救命呼喊声,顾不得脱衣,跃入湖中。雾气愈来愈浓,异乡画人跃入湖中后,便消失在浓雾中。
  半晌,三两个孩儿突然欢笑着,拿腔拿调地唱着儿歌。老街中隐约传来他们远去的欢声。
  异乡画人的画板一直孤零零地在码头边立着,直到有一阵冷飕飕的寒风把它刮倒、吹走。跌落在地的支架后来被一个拾荒的老头捡走。老头捡的时候,嘴里嘀咕着什么。
  说也奇怪,下午时,雾竟然退了,退去雾气的湖面白惨惨,似一张病人的脸。有人望湖,突然望见了湖面上的异样。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摇着小木船靠近水上漂浮的物体,一一打捞出水。码头石台阶上多了异乡画人和一个稻草人。让人大惊的是稻草人上拴着一根细细的长绳,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异乡画人,镇上人大多见过,躺在石阶上神情平静,似无异端。稻草人是湖边粮库的,原本一直在水泥场上驱鸟,远看几乎可以乱真。这是粮库里两个人的杰作,他们一个叫经典,一个叫经纬。
  溺水的异乡画人、大可乱真的稻草人,诡异地漂浮在陈墩镇码头的湖湾里,让人顿觉这场浓雾的惊悚。家家户户早早地紧闭门窗,一种不祥的预兆在古镇空气里游荡。
  县公安局佩枪的民警,开着小快艇带走了经典、经纬。被带走后,两人的名字一直挂在镇上人的嘴上。向来爱耍小聪明、心高气傲的经典、经纬,常被镇上人视为异类,他们被带走,好多人以不屑的口吻,数着他们的不是。尤其是有几个烟客,更是幸灾乐祸,凭啥他们一直抽上海香烟?!
  第二日,客船像往日一样启航,谁也没有看到两个鬼样少年是否登上了这唯一驶往县城的航班。他们是小学校里留级的鼻涕虫阿邱和斜眼阿令,两个常被人家欺辱也常欺辱别人的少年。一直到深夜,两家大人,还在逼问着常跟他俩在一起玩耍的阿品。阿品先是吞吞吐吐,继而胡言乱语,最后竟然癫狂起来,喃喃着:“不是我不是我。”他神情呆滞,镇上的医生看过,说,还是早点送城北吧。城北是县里精神病院的代称。阿品被送城北的日子,是1968年8月8日。
  一转眼,十年过去。又一个雾气浓浓的早晨,镇上的人终于又看见了经典、经纬,他们走在古镇的小街上,面容憔悴,满头华发,眼神躲闪。可是这些年镇上多了好些陌生人,人们忙着赚钱,并不关心他俩。
  今时今日的陈墩镇已经通了公路,客船也早就停航了。昔日的轮船码头早已废弃,偌大的房子孤零零地铺展在码头边。镇上人都在传,说是有个异乡来的老教授买下了这一片老房子。房子闲置了一些日子,开始整修,砌了一垛仿古的围墙,红瓦改成了小黑瓦,似乎一下子与古镇拉近了距离。再后来,镇上人常见老教授夫妇相伴着在镇上湖边写生,默默地来去。
  一转眼,四十多年过去。昔日码头房子改建的“异乡画人画廊”吸引了海内外好多慕名而来的异乡人。画廊里展示着九旬老教授毕生的画作。有的精致,有的狂放,有的难以琢磨。尤其后期画作中,雾和稻草人,成了所有画中两个必备的元素,在水墨的浓淡与色彩的渲染中,千变万化,相辅相成,缠绕相依。先期是诡异、冷漠、狂愤的,中期是迷茫、飘忽、压抑的,晚期则是柔美、飘逸、平静的。大家都知道,这一如老画家多年以来内心愤懑、煎熬、无奈、救赎、宽容的心路历程。当然,还有几百幅异乡画人溺水前的获奖遗作、各地写生,甚至小时候的绘画作业,足以领略一位年轻画家的艺术天赋。画家的英年夭折,让每一位参观者,心郁如堵。
  这年临近春节,省电视台的寻亲的一个节目组走进了陈墩镇,受邀为两位九旬老人录制寻访节目。
  四十多年前——那天,教授唯一的儿子在码头徘徊,雾误了他的归程,他干脆在码头上架起画板写雾景时,忽有“救命”的惊呼声,遂跃入湖中救人……而同一时刻,两个少年阿邱和阿令正牵着稻草人的绳子,假装溺水……
  那一场大雾过后,不仅教授的儿子死了,两个恶作剧少年也消失了,他们的父母在漫长的寻找中早已身无分文,靠乞讨为生,老教授夫妇俩却愿把自己画廊最好的收藏作为酬谢,帮他们找孩子。
  只是据说,阿邱和阿令的爹,大年三十晚上也没有回家,还在异乡苦苦地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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