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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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小莲本不叫小莲,但没人知道她本来的名字,她不讲,也没人问起。反正终归是件不相干的事情。小莲这名字是团长给起的,那个冷雨夜,她需要一份工作,他接纳了她,给她起了一个艺名,叫小莲。

  他说她在雨中淋湿的样子像极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她便应允了,或者说,她顾及不了那么多了,那个时候她需要的就是一杯热水和一张热床。

  和团长上床是早晚的事情,若能早早地有张热床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她从小莲变成了莲姐,也有新来的孩子叫她莲老师。她能从那些人的眼神中读出慌张、淡漠、不屑甚至妒忌。可那又怎样?终归是些不相干的事情。

  小莲偶尔登台,却只是唱给团长或是团长的一些所谓的朋友。她不知道自己唱得好还是不好,反正有人鼓掌,有人喝彩,但那个时候小莲心中总是能升起一些寂寥。还好,那些寂寥、那些冷清最终都被浓烈的酒稀释在胃里,随后也便暖和了。

  小莲在住的地方是不唱的,哼都不哼一句。其实团长是个粗人,虽然在外面张口闭口都谈艺术,但小莲终归明白他养她不过是养个乐子,如果在床上就能找到乐子,那么唱不唱也没什么关系。

  小莲便不唱,若唱便是污了这艺术,学了这么些年,不能说污就污了。是啊,学了这么些年,功夫是不能荒的,晨起的河边,她总是会去吊嗓子,咿咿呀呀,唱得惬意,唱得欢愉。

  小莲是偶然遇见小王的,小王来给团里送盒饭,跟着远远的鼓点唱了两声。小莲来结钱,她愿意做些零碎的事情,闲着也是难过的。小莲听见了小王的这句唱,便念了一句白“妙手偶得”,有身段,有眼神。

  小王在往桌子上放盒饭,根本没注意到这里还站着小莲,更没想到小莲字正腔圆的道白,便傻傻地问了一句“您说什么”,而后就羞涩地笑了。“说你唱得好。”小莲也笑了。

  那一晚小莲失眠了,不是惦记这个男子,而是琢磨一件事儿。世间事凭的便是水到渠成,需要千辛万苦修来的本就不适合自己,修来了也是累赘。像自己,苦练了这么多年,还不是落得个不伦不类。倒不如当年不进这行当,或许自己早已经嫁人生子,过平淡生活了。

  转天,小莲起得很晚,团长倒是心疼人,并没叫她起来独自去了团里。小莲起来的时候,枕边是空的,她有些寂寥,想着,每个早晨她出去的时候,团长起来是不是也感到寂寥了呢?终归是些无解的问题,她永远不会问他,他也不会主动跟她提起。

  有些无聊的想法也是好的,可以打发一下无聊的日子。三十岁,吊了二十五年的嗓子,今天说停就停了。

  中午,小莲去了团里,那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在打扮她自己,衣服换了又换,妆化了又化,可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和团长去赴约会她也没有这般精心,总是随便穿件什么衣服,妆也化得慵懒。团长偶尔会说她几句。小莲便回一句,你不是说就喜欢我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吗,若是化得面目全非,又与台上的甲乙丙丁有什么区别?

  团长也就不说话,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小莲知道自己这样早晚会被这个男人厌倦的,可她还是提不起精神。

  这次不同,她要把自己打扮得精致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有资格接过小王手里的盒饭。虽然还是对自己的妆容不满意,可时间不等人,小莲便匆匆地赶出了家门。人生哪来的圆满?

  小莲到的时候,小王也恰好到,匆忙中,差点儿撞了一个满怀。小王有些窘迫,唯恐得罪了财神爷。

  小莲倒高兴,像是得了莫大的便宜。其他的话也不讲,只是收饭,付钱,做得高兴,饭也吃得格外香甜。

  这样竟是一个月的光景。之于小莲,不去上晨功的早上变得长了许多,她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梳妆打扮。她也不再晚起,不再想自己早起了团长会不会有些寂寥。此时,倒是团长的呼噜让她有些厌烦。

  时间长了许多的早晨之于小莲还是不够的,她总觉得自己还不够精致,不够好,不够弥补自己失去的那十年光阴。

  对,十年,小莲三十岁,小王二十岁。团长,四十岁。哈,团长四十岁,和自己相差也是十年。

  想到这里,小莲释然了。或许,这十年光景并没有那么重要,是自己多想了。

  小莲决定给自己做一次主。哪怕最近团长对自己好像又好了一些,小莲也是顾不得的,白白让团长的热脸贴了些许冷屁股。

  转天,小莲竟穿了嫁衣,这是她老家的传统,十八岁的时候要为自己备下一套红色的嫁衣。

  走南闯北,这嫁衣小莲一直带着。穿嫁衣,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谁也不懂她心中的决绝,或许她是怕小王拒绝了自己,也或许她觉得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她不怕这样出现在团长、出现在团里所有人的面前,因为在乎的终归在乎,不屑的终归不屑。

  之于团长,她无名无分,她终归也不是他的谁;之于别人,她向来也只是一个不登台的伶人,大家不过是看她的戏,什么戏份无关紧要,只要热闹就好。

  她只想在这里见到小王,然后在这个与爱情初见的地方与他许下终生。可惜,小王没有来,来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男子说,小王回老家娶亲去了,昨晚的火车。

  昨天临别时候的那个眼神难道不是约定吗?却原来是道别。忽的一阵眩晕,小莲伏地不起。

  有人扶她起来,抬到演员休息室里,歪歪扭扭地拼凑了几张椅子给她躺下。团长也不在,听说是去招新学员,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姑娘。

  小莲醒来时,已是天黑,大家都各自散去了。周遭空空的,有些寂寥,却没有酒。小莲爬起来,顿了顿,走出屋子,走出院子,走到街上,走到夜幕里。

  那个用来放盒饭的桌子上还有那个陌生男子带来的小王送给她的一封信。小莲看后便消失了。

  自此,小莲去了哪儿,没人知道,也没人问起,一切如常,有些人、有些事终归是不相干的。
伶人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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