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恐惧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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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14年

下班回家时,在市委大院里碰见了新冈。他笑嘻嘻地凑到我耳旁,小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部长刚添了个孙子,明天中午在家里办喜宴,不敢大操大办,所以小范围通知了一下。”我还没回过神来,新冈又轻轻捶了我一拳:“这可是个好机会,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我和新冈是同学,又是同一年进的机关,关系自然不错,但新冈分在了组织部,并且这几年进步神速,已经是正科级干部了,而我还在一个寒酸的小衙门挣扎,至今仍是科员。
  为此,新冈不止一次地开导我说,想进步,就得拿出点诚意来。这个“诚意”背后的深意我当然明白,其实我这几年也没少往里砸钱,但结果仍是“原地不动”。
  在官场的“隧道”里摸索了多年,我已经快泄气了,今天听新冈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些激动,却不知如何是好。
  领导家婚丧嫁娶,去了必须随礼,可每次都是肉包子打狗,连个动静都没有。不去又觉得可惜,毕竟也是个机会。新冈的部长手握干部晋升大权,再说,新冈已经告诉了我,等于变相通知了我。
  逢年过节,谁给领导送礼,领导不一定记得住,但谁没去领导却一定记得一清二楚。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装聋作哑可不好,明知故犯还能有好果子吃?
  思忖再三,我还是备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只身前往。部长家里张灯结彩,高朋满堂。今天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认识我这根“葱”?我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觉得自己很多余。
  既来之,则安之。我在一张餐桌旁坐下,看酒席上客人们相互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也没人问我是谁,哪个单位的。好像我压根儿不存在似的,我越发如坐针毡,匆匆扒拉了几口凉菜就离席了。
  待下去实在遭罪,我想赶紧将怀里揣着的红包塞给部长走人,但部长被人簇拥着,笑得眉眼乱颤,我始终无法近身。
  后来,部长明显喝高了,走路微颤,大舌头叽里呱啦,被两个部下着搀着。我暗想,今天我来是个十足的错误,钱送出去无疑仍是肉包子打狗——部长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到时候查点礼金时,看到我的名字一定能让部长想破脑袋,最后仍是想不起来,不了了之。
  索性走吧,白吃一顿而已,反正也没人认识我。我掏出手机,假装接个电话,起身便往外走。出了门,我顿时觉得呼吸顺畅、心旷神怡,像是一只脱了笼的小鸟。
  好心情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我就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深深包围了。因为我蓦然想起部长家的墙里墙外都安装了摄像头,就是说今天的场面,里里外外都原原本本摄录了下来。事后,部长查阅视频资料时一定会诧异:这个心不在焉、神色慌张的家伙是谁?
  看来我今天干了一件蠢事——来而不礼等于调戏,在机关里混,这样做事就没有了未来,是自毁前程。清醒过来的我一头冷汗,惊慌失措。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被巨大的恐惧和沮丧裹挟着,几乎痛不欲生。如果说以前的我没被提拔的话,我至少还有希望,只要找准机会,狠狠出手,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但现在我连最起码希望都没有了。我是个多么上进的人啊!如今竟然落到如此地步。
  没有了未来,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自己像是一条跳出水池濒死的鱼,只能任嘴唇一张一翕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家人劝我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是个胖乎乎的老头儿,神色安详,和蔼和亲。他为我倒了一杯白开水,坐在我的对面,微笑着耐心听完我的叙述,才慢悠悠地开口:“小伙子,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和感受,你的病症很常见,到今天为止,我已经接待了上百例跟你相似的病人,我把它叫作‘仕途恐惧症’。相比之下,你病症较轻,非常容易康复。”
  我急忙问:“真的吗?那请您赶紧帮我治疗吧,否则我一天也不想活下去了。”
  老头儿又笑了,他说:“第一,现在反腐倡廉形势一片大好,贪官污吏越来越少,提拔干部越来越看重能力和人品;第二,即使你很不幸,身边的领导不清廉,哪怕真会对你打击报复,你也无须太过担心,因为你叙述的事情并未真实发生啊,充其量就是一个梦而已,人这辈子,谁还不做一次噩梦呢?”
  没吃药也没打针,听完老头儿的话,我忽然举得神清气爽,呼吸顺畅,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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