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飞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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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6年

那是半年多前的一天,吕飞来找我,说他得去澳大利亚出个公差,马上就得走。那天吕飞一身笔挺的西装,行色匆匆,给我的感觉是似乎他转身就会直奔飞机场而去。实际上吕飞在和我短暂的交谈中一直都在使用着“澳洲”这个词,所以以后每当在电视中或图片上看到可爱的澳大利亚考拉,我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吕飞。

  “不过没事时你得抽空去照看一下我老婆,她怀上了。”那天吕飞一边说着,一边不容我推脱地将一串钥匙塞到了我的手里。

  “对了,还有凯蒂。”已走出很远的吕飞回头又叮嘱了我一声。

  凯蒂是只母猫,吕飞当它是垃圾,有事没事总爱偷偷地踹上一脚,但不能真踹,因为童童不答应。凯蒂是童童的心肝宝贝儿。实际上吕飞和童童并没有结婚,准确的关系应该是同居,这从两个人走在大街上时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童童永远都在挎着吕飞的一只胳膊,似乎不这样不足以向世人表现出两人间的亲密,同时也让吕飞练就了一只手掏钱包付账的绝活。已婚的男女不会这样犯贱,他们也都不是当年的少男少女,因此他们正处于一种典型的准婚姻状态,色情男女而已。

  童童几乎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也包括我。和现在盛行于世的骨感美女相反,童童乖巧玲珑肉感十足,像一只剥了皮的提子,鲜嫩的果肉似掉非掉地在半空中悬着,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接,张嘴去咬。不过出于照顾吕飞的颜面,我对童童的意淫总是浅尝辄止。

  凯蒂的体形很大,是只肥胖的老猫,童童抱它时显得有些吃力和滑稽,同时也颇有些壮观。童童对我说过,起初她抱凯蒂是因为它爱撒娇,那时它还年幼,体重也轻得多,现在抱它纯粹是因为它懒,它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重似的,没事就往我怀里钻,我都快被它压死了。

  我第一次看到童童时,她正抱着凯蒂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凯蒂粗大的尾巴懒塌塌地垂下来,不停地在她的脚面上扫来扫去。当时我的前任女友吴欣梅一把拽住我的衣袖,指着凯蒂说:“好肥的一只大猫呵!”我之所以后来把吴欣梅给踹掉了,就是因为受不了她的做作之气,有话不好好说,阴阳怪气地整天自我感觉还不错。如果吴欣梅要是说“好大的一只肥猫呵,”我至少还能够忍受一下。这个女人其实远没有童童张扬,但比童童要虚伪和浮躁,每次和她做爱的时候我都得揣摩和判断她是否真的有必要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吕飞和童童住着一套四室二厅二卫的越层式房屋,靠近海边,高居十二层顶楼,凭窗望去能看见大群飞翔的海鸥在辽阔的海岸线上欢快地鸣叫。这是吕飞的老爸给他买的,我称之为“空中别墅”。我和吕飞时常在敞亮的落地窗旁边摆上一张方桌,边欣赏风景,边侃侃而谈。童童或者其他某个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的女孩子则忙来忙去地为我们切水果和沏茶。相对来说,童童在这里住的时间有些超长了,早已过了吕飞曾经自诩过的和一个女人同居时间的最长期限。

  “我喜欢玩弄女人。”吕飞曾大言不惭地对我说过,“但我和李寻欢不一样,和楚留香也不同,我很投入,从不脚踩两只船。”我说这并不能代表你的人品如何,只能说你这人坏得还算可爱。吕飞点点头表示同意。

  与玩弄女人相反,吕飞抽烟却十分专一,他只抽“三五”。我问过其中缘由,他说他喜欢阿拉伯数字,简单明了,抽烟时不费脑子。

  我很难相信吕飞能够把童童的肚子整大,因为除了防止把女人的肚子搞出事,吕飞不用再提防任何东西。要钱他给钱,要青春他给青春,除了那个圆滚滚的大肚子,以及这大肚子随后可能让他付出的名份。

  在玩弄女人方面,我和吕飞完全不同,我唯一能给吴欣梅带来的就是名份。再穷的人也能给得起名份,只要你是国家公民,你有人权,你受法律保护,这和个人财富没有关系。但是吴欣梅总把自己当成公主似的扭捏作态和装腔作势,似乎这样可以使我给她的名份有所升值。吴欣梅是幼儿园的老师,在一群小朋友中间拥有着圣母般的权威和尊严,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像鸟儿在枝头上欢唱一样兴之所至而无所顾忌。与此相反,吴欣梅一到我身边整个人就虚弱多情得不得了,话说出来像刚出生的小猫叫着找奶吃,让我觉得自己强大得可以成为一个暴君。因此有人说过,在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施虐和受虐的双重倾向。

  我对童童的关注是在我踹掉了吴欣梅之后,这也说明吕飞说他玩女人从不脚踩两只船并非妄言,不是他良心未泯,而是他精力不济,力所不及。自从吴欣梅在吕飞家里称凯蒂是只“好肥的大猫”后,我对她的厌恶与日俱增,有一天我被她缠磨得无名火起,对着她吼道说你给我滚。吴欣梅被惊得两只大眼睛胆怯而惶惑地望着我,我得承认那一刻我第一次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那种女人的婉约与凄美。

  吴欣梅被我赶走后,我发觉自己干得并不怎么漂亮,真正意义上的分手所使用的应该是平静和冷漠的语调,吴欣梅可能会误解我的意思,以为我只是在发脾气,如同她自己有时也会发情一样。

  吴欣梅的自尊心一定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来找我,我知道她在等我去哄她。正因为我对此十分自信,所以反倒懒得去见她,这使我在遇见我后来的女友小慧之前,情感上有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空白期。这期间我比较关注童童,在对童童进行意淫时我控制得很好。朋友妻不可欺,相比之下,意淫甚至还要卑劣一些,于是我有时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把意淫的对像往凯蒂身上转移一下。

  凯蒂对吕飞敬畏有加,吕飞把它当作垃圾,我意淫它便有些心安理得,不会受良心的谴责。吕飞在去澳洲前嘱托我关照一下凯蒂,凯蒂如果能够知道定会感激涕零。

  现在吕飞要我照顾童童,因为她怀孕了。吕飞知道天底下再傻的男人也不会去泡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因此如果是去照顾怀孕的凯蒂,我会更加乐意效劳。

  临走时吕飞给了我一把钥匙,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有点送妻托孤的味道。吕飞唾了一口,自嘲地对我说你以为我是刘备呵。我当时心里面闪了一个念头,我可能是吕布,以夺人之妻为乐,想完了我自己都被吓一跳。

  吕飞的房子毗邻海边,为此他懊恼地抱怨过,说追求什么浪漫呀,当初听房产商说什么“傍海而居,依水为邻”就激动得不行,非要老爸给买下来,结果住下来才知道湿气太重。吕飞说得不假,屋子中的地板在夏天总是湿乎乎的,童童本来特别喜欢光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但后来拖鞋就不离脚了,说受不了那股潮气。童童光着脚走来走去的样子十分性感,走一下就像那只剥了皮的提子一样颤悠一下,面且还没有声音,让我的心弹起来后落不下去,落下去也够不到底儿。冬天屋子里有地热,除了进厨房,童童可以无所顾及地光脚了,但是由于季节的缘故,她的脚上常常是套着一双毛袜子,我相信摸上去的手感绝对赶不上摸在凯蒂的皮毛上舒服。

  我再次来到吕飞的“空中别墅”时,他应该已经飞往澳洲了。这期间我把机票售罄和航班晚点的诸多客观因素都考虑在内后,确定吕飞的双脚已经坚实地踏在澳洲的土地上了,至于接下来他会去追求一个金发碧眼的澳洲女郎,还是去向一只澳大利亚袋鼠示爱,那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前两次我围着吕飞住的那幢小高层楼房转了几圈,都没有上去,一次是在下午,一次是在晚上,每次抬头望去,都发现我熟悉的那几扇窗户关得紧紧的,阳台的晾衣架上也始终是冷冷清清的。第三次我决定上去看看,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门开后,童童一下扑到我怀里而已。在电梯狭小的空间内,我突然想到最坏的结果也有可能是门开后,童童横尸倒在地板上的血泊里,而吕飞就是凶手,他去澳大利亚就是畏罪潜逃,那我可就被害惨了!走廊里很静,根本听不到刚才楼下的喧闹声。我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十字花形钥匙打开了房门,我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也分不清是由于激动还是恐惧。门开后我并没有进去,而是像所有侦探小说喜欢描述的那样在门口慢慢蹲下来,用手指在地板上拭了一下,有一层薄薄的浮灰,说明有段时间没人来过这里了。接着我又把脑袋歪着贴向地板,迎着从窗外射进的光线看到客厅的地板上有一些杂乱无章的梅花蹄印,那是凯蒂留下的。

  我和小慧是在医院里认识的,准确地说我是先闻其声,再睹其容。吴欣梅被我气走后能有半年,吕飞的腿上长了个东西,市中心二院血管外科的李主任是个面相友善的老头,他幽默地说小伙子你血管上长了个蘑菇。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戴着大口罩手里擎着一个小刀片走到吕飞面前的女护士就是小慧,我听见她对吕飞说道:“躺到床上,把裤子脱下来。”这可能是我听见的从千娇百媚的小慧嘴里说出的最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的话了,而且由于隔着口罩,听起来还有些含糊不清。吕飞听话地把裤子褪了下来,小慧很仔细地用刀片将他的左大腿连同命根子附近的汗毛剔得干干净净。

  几天后当我看到不戴口罩的小慧后,我就拿定主意把她搞到手。我这么说至少在语气上有些低俗,但吕飞怂恿我说女人就得搞,手术后他的左腿已无大碍,于是神情亢奋地怂恿我,说女人就乐意让别人去搞自己。我说你怎么知道,吕飞反问说你不去搞怎么会知道。

  吕飞出院后我依旧常去他家,基本上都是独自一人,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以往我都是和吴欣梅一起去的,这女人是块膏药,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这一点她和童童十分相像。现在我才明白在那幢豪华的“空中别墅”里,单身男人其实是不受欢迎的,居室的装潢越是堂皇和考究,越会激发起人内心中形而下的淫念,其中缘由我说不出来,但我可以肯定这完全可以被提升到理论的高度,例如弗洛依德所描述的女人的“口唇期”之类。凯蒂的存在多少缓解了我内心中的不安与沮丧,我与它之间逐渐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就是在此期间。

  但我想念起小慧来,也许男人在寂寞的时候会接受任何一个肯于投怀送抱的女人,即使她是吴欣梅。

  我去血管外科的次数多了起来,当然我是为了去见小慧,现在小慧老远地就会朝我打招呼,到近前就对我说没想到你对这个破地方还挺有感情的。我满脸坏笑着,说其实这地方我只对你有兴趣。

  我看出小慧吃荤。吕飞说童童就喜欢吃荤,做淑女只能做十分钟,你越荤她就越浪,浪完了再荡,荡够了还能变回你刚认识她时的乖乖样。这种女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难缠,全身都长满吸盘和触手,像条大章鱼。对付这种女人,人多的地方你要亲她的耳垂儿,人少的地方你要吻她的嘴唇,没人的地方你要咬她的舌头,她就会爱上你,爱死你!当时听完吕飞的训导,我差一点给吕飞行施大礼。我说小兄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您跟那个叫做唐伯虎的家伙有得一拼。

  我曾看见吕飞和童童在大街上的人流中当众接吻,那时他们刚刚认识不久,激情四溅大概在床上还释放不完,于是跑到大街上继续释放。那是个比较长的吻,可以给一个特写镜头,就像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一样,我发现大街上的的喧闹声为此突然平息了片刻。

  幸亏吴欣梅没有童童那么开放,可我母亲依然没有看上眼儿,说这丫头太轻浮,没有稳当劲儿。这也从客观上坚定了我甩掉吴欣梅的决心。后来我对我母亲说我最近认识了个女护士,她眼睛一亮说好呵,哪天领回来让我瞧瞧。

  小慧对我一直是若即若离的,我拿不准自己是应该再荤一点,还是应该收敛一下。女人其实都是吃荤的,和吴欣梅相比,小慧还是那种对自己的身体有着出色的自卫能力的女人,这种能力近乎与生俱来。当我和小慧在她家楼下摇晃的树影里吻别时,她会脸红,而我只是碰碰她的面颊或是额头,完全是出于礼节性的。吕飞曾经说过他不会找这种没有乐趣的女人做老婆,在我看来,吕飞所说的乐趣并不在于他所谓的老婆有没有乐趣,而全在于他不停地更换身边的女人这一点上。不过从中我也看到了这样一个带有宿命色彩的可怕的事实,即小慧也许就是我母亲年轻时代的一个缩影。现在,她正在穿越我生命短暂的时空,以光的速度飞快地追赶着我的母亲。

  自从认识小慧以后,我开始能感觉到一种婚姻生活越来越切实的迫近感,它使我想起在我家中弥漫的那种冰冷的老式知识分子的家庭气氛,我浸润其中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对我父母间的相敬如宾早已熟视无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个使我深感羞耻的想法开始紧紧纠缠住我,就是多年来,他们之间是否还在过着一种正常的性生活,我为何对此竟毫无觉察。这个问题一直被我忽略着,从记忆中,我搜罗不到任何与此有关的迹象。在夜里,我躺在床上忍受着一阵阵袭来的羞耻之感聆听对面屋里的动静,但除了我父亲均匀起伏的鼾声,并未有其它什么异样的响动。每夜我盯着惨白的月光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移动,有时我也会悄然起身与月光追逐。月色如水,我感到自己在白天是一个白面书生,在夜里则是一只狐狸。

  我时常想起那个有些放浪形骸的童童,和吕飞走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用自己高跟鞋的鞋跟为趾高气扬的吕飞打着清脆的鼓点。以两人的这副德性,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之间会有真正的爱情存在,似乎他们两个人只是在彼此一次性消费着各自的青春。

  现在吕飞已经去澳洲了,我独自一人站在他的“空中别墅”宽敞的客厅里,突然发觉整个世界一下子离我远去,心里面渐渐生出些虚无缥缈的感觉来。

  

  几次造访我都没有遇见童童,每次看到的唯一的活物就是凯蒂,它没有被饿死的原因是由于吕飞或是童童给它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凯蒂虽然没有被饿死,可它的精气神儿明显低落了许多,没有人来梳理它的皮毛,抚慰它的心灵,它与我们人类一样也需要交流,哪怕是与一只耗子。因此凯蒂的视线总是不离开我,通常是蜷在沙发或者床上用一双贼溜溜的黄眼珠子盯着我,每次它都这样看我,以前在童童怀里时也一样,只是全没有现在这么执着和专注。

  凯蒂的体形相当大,它蜷在童童怀里时会使人感受到一种美女与猛兽的震撼感。凯蒂也是性感的,它把自己柔软的起伏有致的身体隐藏在滑爽的皮毛下面,摸上去温热可人,还有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在皮毛上快速传递的躁动。在寂静空落的房间里,我试探着伸出手再次去抚摸凯蒂,它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敌意,双瞳渐渐眯缝起来。我触及到了凯蒂的内心深处,知道它也很孤独。

  我的手在凯蒂的身体上谨慎地移动,听见它的肚皮在发出最轻微的轰鸣,那可能是猫科动物的语言。如果此时把凯蒂换成童童,我的手同样也会如此小心翼翼,但能够坚持多久呢?

  我不明白吕飞为什么执意要将钥匙交给我,要我照看凯蒂没必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依着吕飞的心思,他在出国前完全有可能先把凯蒂掐死以免除后顾之忧。童童我根本没有看到,照我初次来时忐忑的心情,就是说童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房间里静得使我有些发悚,我的皮鞋在地板上踩出的响声听起来让人很不安。这里的一切我是十分熟悉的,但是我却闻到了一种陌生的气息,若有若无,似乎是来自我身旁房门紧闭的卫生间,又似乎是来自楼上的卧室。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那是来自我心中的狐疑。童童或许还没有走,如果我蹑手蹑脚地往里走,会发现卧室的门是虚掩的,而她正在卧室的柜镜前更换内衣,只把光洁的后背留给了我。我从镜子里面看到的童童面如止水的表情,这种令我十分陌生的表情在她离开这座房子后,就会彻底地从她的脸上消失,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也许我有点神经质,现在满屋子里都是凯蒂的气味,我把鼻子贴在卧室的床上,妄想嗅到一丝残留的童童的体香,但我能闻到的依旧是凯蒂的气味:燥热、诡异而且腥臊。以我从吴欣梅那里获得的经验,女人发情时或者处于性高潮时也能分泌出类似的这种气味。凯蒂习惯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到处走动,童童也喜欢光着脚板,头发披散着在我和吕飞的面前走来走去,始终保持着一幅刚刚起床的懒散状态。“什么是荡妇,这就是荡妇,”有一次吕飞瞅着童童出了客厅后对我小声说,“不过我喜欢。”

  我一直再没有得到有关于吕飞的消息,就像以往他经常从我的世界中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样,用我母亲的话来形容,就是说这个人没了。我当然知道吕飞正在澳大利亚,和这里的秋风瑟瑟相反,那里正在进入炎热的夏季,吕飞现在可能正躺在柔软的海滩上享受着由亚热带草原和沙漠气候带来的日光浴呢!当然也许吕飞现在正待在发音与“澳大利亚”颇为相似的某个内地的省市,对于吕飞,这种可能性完全不能排除。

最使我奇怪的是童童一直没有露面,每次去那里我都留心房屋中的摆设是否有被动过的迹象,同时还要判断出哪些改动是由凯蒂制造的。这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房间很多,而且我总将自己的心里搞得特别紧张,还有我必须经常地来这里给凯蒂送些吃的,替它梳理皮毛,和它促膝交谈,我能感到凯蒂对我渐渐产生了依赖。

  有一次我可以确定有人来过了,卫生间里的洁面乳、洗发露等女性盥洗用品被乱糟糟地调换了位置,浴缸里残留的水迹是原来没有的,这人很可能是童童。另有两次是由于我对房屋里的摆设格外留意才判断出有人来过,并且完全能够排除是凯蒂所为,可以看出来人十分小心。我感到了一丝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我少年时代读过的凡尔纳的科幻小说。

  也许有人从未离开过这里,也许这人正是童童。我有些虚张声势地对自己说。

  我索性时不时地在吕飞家住上一段时间,似乎这样就可以消除掉我心中的疑虑与不安。我的夜不归宿令我母亲变得忧心忡忡,我说我只是帮朋友看看房子,您只管放心好了。我母亲板着脸对我说:“看房子可以,但不许把小慧也带去。”我母亲的话像半夜里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掉在我床前地板上的一片月光一样提醒了我。

  

  吕飞住的那幢楼的对面就是大海,即使你光着身子站在窗前伸懒腰也不会被人偷窥,由于房子高居十二层,我产生了这种错觉,就是我可以把一泡尿直接撒到大海里。吕飞在的时候我应该和他比一比,我们在此方面的最后一次较量还是在十几年前上小学的时候。

  必须得承认,我把小慧领到吕飞的住处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我的虚荣心,所以当小慧两眼发亮地说没想到你竟然住在这样的豪宅里时,我只是含糊地应和着。

  起初我只是在白天领小慧到这里来,后来是在夜里。我们避开街道上的路灯,在黑暗中相拥而行,心中充满了无以名状的窃喜。如果你细心的话,一定会经常地发现我们遗失在电梯里的一对不甚雅观的尾巴,那是我们在每次的热烈拥吻后不小心留下的。

  小慧完全被房间的阔绰与豪华所吸引,而没有注意到一些本该注意到的细节。所有的房间内都没有我的照片,这一点就很不正常,当然吕飞和童童的早被我收起来了,能看到的只有凯蒂的几张生活小照,并能从中窥见它年幼时的模样。其实小慧看到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根本来不及理清其中的来龙去脉。

  这幢“空中别墅”中有关于吕飞和童童的信息正在飞速地消失,曾有一段时间被凯蒂的气味所替代,小慧到来后,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小慧要用她的气味将这里彻底占领,她不停地走动,腋下和大腿根附近发达的腺体拼命释放着这个女人特有的气味,她经常使用的那种香水有种热带水果腐烂后发出的味道,也慢慢地被我和凯蒂认同为她的气味。为了更加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小慧执意地经常为凯蒂洗澡,在凯蒂惊恐的略带愤怒的反抗中逐渐与它建立了感情。女人有时是贪得无厌的,小慧让自己成为了这里的女主人,对此我只能摇摇头。

  我和小慧很快地开始专注于床第之事,我说过小慧是吃荤的,如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只有人多的地方你的荤料才会有滋味,所以那只是一种另类的交际手段而已。现在的听众只有凯蒂,它听不懂人语,我和小慧之间甚至连打情骂俏都已略显多余。

  我们经常在凯蒂面前做爱,即使那只是只猫,我们依然会有种被偷窥的刺激感觉。其实凯蒂远比我和小慧要见识的多,它已不知见过了多少对狗男女在这里的苟合,现在把我和小慧也算在内好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处于一生中最为迷惘和靡乱的情感阶段,在交往小慧的同时还惦记着童童,同时还得提防吴欣梅和照顾凯蒂。待我意识到这一点,我感到自己从来也不比吕飞高尚多少。

  也许凯蒂才是唯一的见证者,它目睹了发生在这几个男女间混沌的关系和荒诞的生活,但它总是熟视无睹,这可能是它的原则,所以它才能活到很大的岁数,与世无争,寿养天年。我搞过吴欣梅,现在正在搞小慧,只是对童童我有些畏手畏脚。吕飞搞过童童,还搞过许多我根本叫不出名的女人,如果现在他想搞吴欣梅,我也不会太介意,不过对小慧我想他不敢乱来。我和吕飞都有着各自做人的底线。

  起初我和小慧做爱是在床上,后来转移到客厅的沙发上、地板上,兴致极高的小慧有一次试图在楼梯上做一次。由于为了节省空间,楼梯建得很陡,让我和小慧都很不舒服。那是我和小慧最不尽兴的一次。我一语双关地对小慧说:“只有穷人家的楼梯才这么陡,我们还没有资格在楼梯上做爱。”我相信小慧听不懂我话中的潜台词,她只顾在旁边暗自懊恼去了。

  “我觉得我们像是在度蜜月,这样多好呵,谁也不会知道我们!”有一天小慧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道。但我知道这事儿瞒不过那个神出鬼没的童童,她或许现在正附在小慧身上,让小慧情不自禁地发出那种近乎于淫荡的呻吟声。夜里外面的海风很大,将阳台上的窗户吹得嗡嗡直响,但愿如小慧说的那样,不会再有其他人能够知晓这里发生的一切了。我突然间跳了出去,看到客厅里的壁灯正放射出昏黄柔和的光芒,一对男女紧紧纠缠在一起,他们显然已经进入了一种缠绵与亢奋的状态。

  我和小慧在吕飞家里度起了蜜月。从每夜的放纵中醒来,我发现小慧还是原来的那个羞涩矜持的小慧,只是变得女人味十足了。小慧已完全把这里当成了我们自己的家,她喜欢翻来覆去地布置房间,这样一来我就根本无法发现是否有外人来过的痕迹了,她也喜欢像童童那样光着脚板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如果她发现自己的脚底有点黑,就会马上把所有的房间都统统拖上一遍。我喜欢闻小慧身上散发出的汗香,那会让我感受到一种家庭生活的温馨。傍晚时,我和小慧习惯到小区附近的盘山道上散步,有时也到海边走走,我们总是将自己打点得很体面,这里所有的人也都把我们看作了一对正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妇,从他们的招呼及眼神中就可以看出。

  我从未对小慧讲过房间中曾有过奇怪的外人的行踪,我不想破坏这里业已形成的美好的蜜月气氛,但那有外人来过的迹象显然是多了起来。

  有一天我们进门后不久,卧室里的小慧突然惊叫了起来:“是谁把卧室翻得这么乱,进来贼了?”我冲进去一看,只见卧室里到处都是散落的女人的衣物,衣柜的门开着,其情形更像是一个任性的女人乱发了一通脾气后留下的狼狈的现场。小慧要报案,我说别大惊小怪的,有人要撵我们走了。最初我以为这是童童到这里发的一通小姐脾气,的确,这里已成了我和小慧的蜜月爱巢,换上谁都会有些顺不过气来。奇怪的是打这以后,一切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我和小慧每次出门或离开秀山小区之前,都格外留意一下房屋中的摆设,但每次回来又都发现它们还都纹丝不动地保持着原样。我和小慧有时拍拍凯蒂的脑袋,问它有谁来过了吗?见凯蒂不回答,我们也只能面面相觑,匪夷所思。

  

  对于一只家猫来说,凯蒂的体形是太大了一些,也不怪吴欣梅惊呼它是只“好肥的大猫”。几百万年前,凯蒂还习惯到灌木丛旁的水塘饮水,那时它的身体比现在还要强壮威猛,獠牙利齿的模样让人不敢靠近。几百万年后,我已经能温柔地将凯蒂搂在怀里。虽然凯蒂没有灵魂,但拥有它的身体同样要花上几百万年的时间,所以对童童我就不再抱有希望,一生的时间看来是不够的。好在童童是有灵魂的,可我也知道拥有一个女人灵魂最便捷的办法就是首先占领她的身体。

  没事的时候我会蹲下来看凯蒂喝水,它的身体蜷缩着呈现出一种优美的弧线,长满肉刺的舌头飞快地拍打着水面,发出的声音在以往可以传到好几公里远的地方。童童喝水时要斯文许多,曾经在我面前,她将右手的三个手指在杯把上优雅地搭成一个扣,然后将水杯送到嘴边轻轻抿动。凯蒂是性感的,但没有像童童那样具有挑逗性。

  我的回忆经常是在吴欣梅那里嘎然而止,之前二十年我的情感经历好像是一片空白。我应该感谢吴欣梅,除了我母亲,她是第一个和我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她本来有机会为我开拓出一片崭新的生活。

  当我想起我已经有半年多没见到吕飞时,突然想到吴欣梅也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差不多同样长的时间。吕飞在澳大利亚,而吴欣梅在哪里呢?这套“空中别墅“真正的主人似乎是凯蒂,只有它不用去躲避,不用去逃亡。

  吕飞回来时没有通知我,而且是在临近半夜时赶回来的。

  那天我和小慧正在楼上的卧室里如胶似漆,小慧首先听到了外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一时不知所措地慌在那里。我一把将她掀到旁边,急忙忙披了件外衣来到客厅。不出我所料,吕飞正用那种我所熟悉的姿势大大咧咧地仰靠在沙发上,刚为自己点着了一支烟。我坐下来后,吕飞俯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兄弟,我完了,这个女人我是甩不掉了。”顿了一下,我听到吕飞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是真的去了澳洲,这小婊子没准也会跟去的。”

  我抬头看到在旁边站立的女人就是那个在暗中纠缠了我好几个月的童童,她在和一脸尴尬的小慧打过招呼后,又朝我会心而又惨淡地一笑,这一笑竟让我有些羞愧难当起来。

  慌忙间我想起了凯蒂,回头发现它正在厨房里悠闲地散步,粗大的尾巴翘起来在厨柜上蹭来蹭去,对这里发生的变故抱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我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我和小慧谢绝了吕飞和童童的一再挽留,当夜便离开了他的“空中别墅”。电梯已经关了,我们只好不言不语地从楼梯走了下去,然后避开街道上的路灯,期望能在黑暗中秘密地离开此地,就像那些秘密地发生在这里的一些事情一样。但我们没能避开冬夜冷峻的月光,它将我们鬼魅的影子投在地面上,这是我们命中无法逃脱的。

  【责任编辑 徐 曦xuxi1133@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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