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情看不见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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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6年



  

  大凡美女,对于年华的流失往往有十倍的惊慌,如果身边再没有得体的男子,惊慌往往又多了十倍。就像葛喜,一样是29岁,小巧玲珑,妩媚妖娆。近来约我却常常紧锁双眉,不是美容就是健身,让我想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对一个心已蒙尘骄傲却不减的美女,劝她妥协岂不是雪上加霜?

  葛喜是我读书时的好友,那时我们常联起手来捉弄追来的男生,共同进退,默契飞扬,惟一不同的是她眼高于顶。而我眼里只有文肆,并且一毕业就嫁了,速度快得让她不屑。她很乌鸦嘴地说:“蕊心,文肆太过漂亮,未必专一,嫁了他你会后悔的。”

  因为这句话,我与她一度疏远。不过六年过去,我和文肆依然安好,葛喜却变得孤单而哀怨,当她再开始约我,我也就抛开了芥蒂,从容待她。这次接了她电话,我告诉文肆:“葛喜约我去SPA,可能心情不大好。”

  文肆头也没抬,说:“好,那你多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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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我到的时候,葛喜已经做完耳烛,开始做背部,光洁的背裸露在浴袍外面,点缀着一些殷红的吮痕,滟滟地盛开着暧昧的颜色。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看来这次我猜错了,她现在桃花正盛,说不定正急于和我分享。

  我笑问她最近如何,她却把头埋进枕头,说爱上一个烟一样的男人——明知道没有他会一样活,但就是戒不掉。

  戒不掉,又爱得这么苦,那一定是纠缠了一个已婚男人,背负着情欲的快乐,但更要忍受良心的折磨。说的好听些是为情所困,说的直白些就是偷情不顺。我忽然间有些反感,一腔同情全化成了鄙薄。葛喜却没有留意,还约我过会儿陪她去挑件礼物。

  “什么礼物?”我冷淡地问。

  “分手礼物,我决定欲擒故纵,把他戒了。”葛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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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逛了一个下午,葛喜选了一条领带,冷暗的颜色,古旧的花纹,触手却有缜密的温柔,仿佛一段珍藏的心事。她说:“我可以把他的人还回去,但一定要把他的心留下来。”——这个愿望未免贪心,懂得游戏的男人全都知进识退,又怎么会为了一条领带就丢了心?

  不过葛喜却很笃定,她把玩着领带,嘲弄地说:“男人,哪个不是既要心头好,又要枕边亲?何况我只不过想赢那个女人。”

  应酬完葛喜,我疲惫地回家,文肆却不在,我打他手机,占线;又打给葛喜,居然也占线。我皱了皱眉,去厨房里煮荷叶粥。

  粥煮好很久,文肆才回来,手上还拿着一件全新的漂亮衬衣,我有些不悦地接过来,问是谁送的。

  “一个客户。”文肆说着,温柔地抱了抱我,又凑在我耳边说:“等我,我先去洗澡。”

  我明白他的暗示,忍不住浮上一个微笑,六年过去,我们依然亲密,让我相信他虽是美貌男子,但是对我足够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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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葛喜的分手礼物好像起到了作用,她开始用温柔的语气谈论那个烟一样的男人,他的喜好,他的情话,他的缠绵,他的体力。好像他对她而言,就像她早已预定的一款晚礼服,比着爱情的尺寸裁剪,穿上身就意味着幸福。我不知道她有多少自说自话,但我知道她惟一把握不定的是:对于婚姻的承诺,他准备拖延到几时。

  有时,葛喜也会问我:“你有没有担心过文肆会爱上别的女人?”我想说有,想起她当年的断语又不愿承认,只好开玩笑说:“我更想知道他有没有担心过我。”

  葛喜定定地望着我,说:“或许男人都不晓得担心,不像女人,青春稍纵即逝,爱情很快就过了保鲜期。”

  看到她眼里浩淼无依的孤独,我也无话可说。即使我同情她为爱癫狂的痛楚,也不愿意看到她怀着爱情的利剑,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因为同样在婚姻的城堡里,我能体会到感情的支离破碎对一个女人是多么致命。

  幸好,更多的时候,葛喜是跟我聊过去的那些人和事,聊我跟文肆这些年来的家常故事。有一次我说起文肆近年变了不少,不止对外衣开始在意,对衬衣也挑剔得厉害,他有至少三打考究的衬衣,还有一打是没打开过的,他从来都亲自打理,爱惜无比,好像它们是他出去应酬的全部意义。

  葛喜古怪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说:“未必。”

  “什么未必?”

  “男人都擅长隐藏自己,肯给别人看的可能只是表象而已。他未必喜欢打理衬衣,就像我爱的这个男人,自从认识我之后就开始自己打理领带,他用专门的橱柜收藏它们,从来不许他妻子动一动手,因为那些领带全都是我出差到各地时买给他的礼物,每一条都有只有我们才知道的亲密来历。”

  我猛地按了一下跑步机的暂停键,喧嚣的跑步机立刻停了下来,我呆在那里,大口地喘着粗气,心忽然笔直地沉了下去。

  葛喜忙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腿突然有点抽筋,”我费力地一笑,说:“不过,文肆的衬衣都是我帮他买的。”

  葛喜一笑,没再说什么,其实我的心已经不在了:文肆那些衬衣我全都不知道来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葛喜所说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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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晚上,我整晚都在研究文肆的表情,他的笑温暖而真实,拥抱熟悉而有力,没有任何移情别恋的破绽。于是,我凑到他面前:“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吧。”文肆点点头,温柔地揽着我。

  不经意似的讲了葛喜与领带的故事,文肆听得更是漫不经心,故事讲完,他也没有什么反应。我用冰冷的手指握住他的手:“你说,那个男人会怎么应付他妻子呢?”

  文肆一笑,说:“傻瓜,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我的衬衣都交给你打理好了。”然后他抱紧我,狠狠地亲了一下,说:“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爱胡思乱想?”

  幸福的感觉顿时涌了过来,我知道我的文肆和葛喜所讲的男人不同。我乖巧地在他脸上一吻,说:“不早了,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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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最后一次见到葛喜,她快乐得像个多话的燕子,在蹬踏椭圆机上拼命地踏着,一边踏一边还哼着歌。

  我问:“是不是以后你都可以亲自给他打理领带了?”

  葛喜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知道?”

  我笑:“你这么快乐,还不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你赢了那个女人?”

  葛喜没有回答,但是高扬着头大笑着,把蹬踏椭圆机的力度又加了一倍。我旁观着她的快乐,却仿佛窥见了另一个女人的伤心。

  不过从那天开始,葛喜就好像消失了,再也没跟我联络过,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赢得了那个男人,快乐得忘记了整个世界。

  她是消失得很彻底,可我因为她才办的健身卡却不想浪费掉,所以隔三岔五地也会去做做运动,虽然没有人陪,有点孤单。

  这天,我健完身洗完澡,出来更衣时,看到葛喜的会藉顾问正在收拾她的橱柜,我心里暗笑,看来葛喜真的已经赢得了爱情,幸福的连身材都懒得保持了。

  离开时,我顺口问那个会藉顾问:“葛喜退卡了吗?怎么好久都不见她了。”

  “怎么?你不知道吗?”那个年轻的女孩抬头盯着我,说:“她自杀了。”

  我大吃一惊:“怎么会呢?”小巧玲珑,妩媚妖娆的葛喜不是已经赢得了爱情吗?怎么会突然自杀?

  “是自杀了。”她很肯定地说:“听说她吃了大量的安眠药,还留了封遗书说为情所困,不堪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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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我忍着眼泪,鼓起勇气去葛喜家拜访,开门的是白发苍苍的葛喜妈妈,她含着泪告诉我,葛喜吃了超过一百粒安眠药,连一点生还的机会都没给自己。不知道是哪个男人这么绝情,害得她这么伤心。

  我喃喃地说:“阿姨,节哀顺变。”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葛喜妈妈也老泪纵横,她痴痴地唠叨着:“唉,这个傻孩子,她走前处理了自己所有的东西,能烧的全都烧了,也不知道那个没良心的知不知道她已经走了。喏,我只在角落里找到两张烧了一半的发票,都是男士衬衣,千元以上的,肯定是她生前买给那个负心人的。唉,葛喜这个苦命的傻丫头啊,怎么对人就这么痴。”

  男士衬衣?千元以上?我的脑袋轰地一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我想起来了,她不是一直说送给那个男人的都是领带吗?原来是骗我。或许,她不是存心骗我,而是用了这样的策略点醒我,以便早点看到我和文肆的结局。因为当负心被揭穿,我们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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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晚上,我呆呆地坐在沙发里等文肆,我开着所有的灯,但是心里仍然一片黑暗。

  文肆进来,有点犹豫地问:“怎么了?蕊心?哪里不舒服?”

  我慢慢地说:“葛喜死了,我怀疑不是自杀。隔了这么多年,她又开始重新约我,原来不是想替我戳穿你的谎言,而是想点醒我,尽快看到我们分手的结局。她说送她爱的男人领带,原来是在暗指送你的衬衣。可惜我太傻了,不但没怀疑你,反而让你害了她。你说,她吃的安眠药是不是你下的?你说,她这么苦心积虑地要得到你怎么会去自杀?”

  文肆的脸绿了起来,他并非大奸大恶,面对我咄咄逼人的问题,只剩了招架的份儿。他嗫嚅了半天,才说:“我也不想的,她找我摊牌,当着我的面吃了那么多安眠药,我还以为她是吓吓我,六年了,她就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试探我,折磨我,可我怎么可能放下你……”

  我的眼泪汹涌而下,不管他是否还爱我,可葛喜已经为他而死,我泣不成声地说:“文肆,你让我不能面对,你走吧,你走吧。”文肆虚弱地弓着身子走了出去,我砰地关上门,嚎啕大哭了起来。

  爱到绝路,痛到不堪忍受,原来我们的爱情,到处都是伤口。只是为什么非要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让我看见?

  

   【责任编辑 张甜甜ztt99@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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