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在偷窥你

  • A+
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6年

沙宝从公司下班回家需要坐一个小时三十分钟的公交车,如果是打车需要走40分钟。这期间要绕过二十四个交叉路口,二十七个红绿灯,三十多家饭店或酒店,十个洗浴中心,三条街道里隐藏着的数十家酒吧。这条路是这座城市中不算很热闹的路。沙宝在这条路上走了近三年了,她把路标和路面的大青石板块记得烂熟于心。在这一个小时三十分钟内,她尽量什么也不想,让脑子静下来,数街灯、看市井、听人声。

  一次,一个小偷在公共汽车里把手伸进了沙宝的LV牛皮大包里,上下前后左奔右突,怎么也摸不到他想摸的东西,沙宝体谅地把手里的湿巾递到了身后小偷的手里。那湿巾是沙宝从恒客隆超市买回来的,带着淡淡的茉莉香片的味道,也夹杂着点沙宝的体香。小偷很是不好意思,不但把手缩了回去,还替沙宝整理了一下牛皮大包翻卷着的背带。下车的时候,沙宝回头看了身后的小偷一眼,小偷别过头去,没让沙宝看见自己的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沙宝感觉得到,那小偷的眼睛湿湿的。后来,那小偷就管沙宝叫姐了。再以后沙宝家扛扛抬抬的活计小偷就包了下来。

  小偷说,姐,你真灵,你后背长着眼睛。

  小偷现在在沙宝的公司里当抓小偷的保安,穿着制服,很牛气的样子。见到沙宝从公司的大门里往外走,就毕恭毕敬地敬了一个很不规范的礼。

  沙宝想乐,可终究没乐出来。

  沙宝现在不缺少弟弟什么的,至于到底缺什么,沙宝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每天回到她自己的公寓房子里的时候,她已经穿过了二十四个交叉路口,二十七个红绿灯,三十多家饭店或酒店,十个洗浴中心,三条街道里隐藏着的数十家酒吧。即便是打的,即便是可以在车里听到交通台主持人的插科打诨,沙宝也疲惫得像一条流浪了很久的狗。

  这是她离开上海的代价,因为她本可以在那座越来越辉煌的国际化城市里谋生。

  沙宝现在单身。公寓在远离市区的接近郊区的地方,那里没有喧闹的人声和车流声,只有一片片远郊农民的稻田地,没事儿的时候,沙宝喜欢一个人走到稻田地的深处,闻一闻土地的清香,要是赶上秋季,农民们的稻子还没有完全收割完,沙宝就可以在休息的日子里把自己的身体横在稻桔垛上,看天上的流云。终于有一天沙宝在稻谷垛深处睡着时被一个壮实的农民发现了,农民的脸近得几乎贴近了沙宝的眼睛。沙宝在睁开眼睛的瞬间便闻到了一股夹杂着汗水和稻香的气味,而农民的嘴里呼出的气味把沙宝呛得打了三个喷嚏,沙宝这才彻底地醒过来。她意识到一个女子这样横在一个男子面前,而且距离那么近,实在是有失身份不成体统,便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那农民遗憾地搓了搓手,鼻子里发出一声沙宝过后几天都没忘记的哼哼声,才扭过头慢条斯理地走远了。

  打那以后,沙宝就很少再到稻田地里去休闲了。一是她突然地忙了起来,二是,她实在是觉得,在橘红色的晚霞里,在松软的稻谷垛深处,一个女子横躺在那里,可能孕育着什么危险。即便没有什么危险,也太像是一种什么暗示,具体暗示着什么,沙宝没往深处想,因为只要这么一想,沙宝就觉得身体的某一处地方像爬满了红蚂蚁或小甲虫一样地发痒,而且那个地方,挠不着,也够不到。

  

  星期天的早晨,沙宝大多躺在床上。确切地说,躺在她纯棉布套着的被子里。沙宝没穿什么衣服。她把脸埋在枕头的软芯里,深深的,她能闻到她自己的体香和汗味。沙宝喜欢自己些微的汗味,有些甜还有些咸香。要是连续加班顾不上洗大澡——沙宝把在自己家里淋浴叫做洗小澡,而到洗浴中心去蒸那种桑拿或蒸汽或芬兰浴啥的叫洗大澡——那汗味里就带着一丝丝的酸香,那实在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味道,不像男人的气味那么浓重。那张阔大的床,因为沙宝的汗味而显得温情。在床上,沙宝从来不委屈自己,那套香港“雅诺士”床单是沙宝花掉半个月薪金买的,连同这个星期日,都是沙宝自己的,她想怎样就怎样。

  太阳已经完全照射进屋子里,沙宝感觉到被子发烫的时候,她的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床。日光一寸寸地抚摩她,从脚踝到小腿又到了她的腰。一股暗波在心底涌动,沙宝不禁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昨天夜里看过的一个法国影碟里的镜头,那男人白皙修长的手的特写在沙宝脑海里闪回,沙宝喜欢那手,喜欢男人的手如一条热带鱼一样在她的身体上游走。沙宝呻吟了一声,很压抑也很畅快,这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呻吟,这声音从她的腹腔里循环曲折盘旋向上,到了喉咙里又被她自己强行按住,稍做停留后才被有间隔地缓缓地释放出来,在沙宝的呼吸中断断续续地有节奏地响起。沙宝很沉迷这种释放,这是她独有的暗藏的秘密,就像一个孩子在枕头里塞进一颗糖,每天晚间临睡前都可以咬下一小块偷偷用舌尖来品尝一样,那呻吟,如同那细细的渗透进骨头里的甜,只能是自己独享。

  沙宝能在柔软的触摸中安慰自己,并能顺利抵达高潮。这是她独身的秘密,也是她对生命所赐的所有细微触觉的感激。她成熟得就像饱满的花蕊,一触,即开。哪怕触摸那花蕊的,总是自己。此刻,沙宝幻想里的法国男人已经用那如海上钢琴师一样修长的手指触开了那花蕊和花瓣,那手细致温柔,不费多少气力就引领她抵达了这个周日里她的第一次高潮。

  闭上眼睛的瞬间,沙宝觉得眼前金星闪耀,那股热,从脚底蔓延,升腾、盘旋至上,在胸腔里打了几个滚,然后,竟然笔直地冲向脑际,突然间,在沙宝的头顶炸裂,如一道闪电,击中了她。

  沙宝猛然间躬起身子,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里发出一阵闷热的嘶哑的呻吟。

  那呻吟,在沙宝自己听来,就像是一场盛宴。

  一个人的盛宴。

  沙宝在每次独自享受盛宴的时候,总会有一条名叫老李头的小狗在她的身边蹭来蹭去的。那是沙宝两年前的深夜从公司加班回家在路口拾到的一条小腊肠狗,这狗儿的腿不成规则且毫无道理地弯曲。刚开始沙宝以为它是因了腿的残疾被人遗弃,就很心疼它,后来才知道这种狗就是这个样子。把它领回家的那天晚上,电视里在放着法国碟片《浪得过火》,沙宝就想自己也真够浪的,冰箱里的面包经常长着绿毛,拿什么喂这家伙都是个问题。老李头就讨好地瞪着沙宝,嘴里呜呜咽咽地叫。就是它,每次陪着沙宝躺在床上看碟片,若是碰巧遇见屏幕上出现自己的同类,老李头就很兴奋,鼾水湿乎乎地淌到沙宝的棉布床单上。有一次甚至和沙宝的混在一起,沙宝就挥手推开老李头。但事情就是这样,当老李头冷静地躲在床的一角,猛然间听到沙宝突然而至的压抑着的呻吟时,老李头就忍不住低低地吼上几句。

  是的,真的没有人知道老李头的来路。

  它和沙宝一样,都是来路不明的。

  

  沙宝的家是一套典型的单身公寓,小巧的两房两厅,说是有100坪米的建筑面积,但实际一量也就90坪米。阳台足够大,这也是沙宝当初选中这里的主要原因。落了地的阳台里,摆着沙宝最喜欢的藤椅,一只CD架上满是沙宝淘金子般淘来的CD。夏夜里,沙宝蜷在藤椅里听德彪西和苏格兰风笛,阳台的窗子是打开着的,那悠扬的乐曲声惹得对面阳台上的男邻居探头探脑。因为沙宝从来不换别的音乐,总是一种音乐不免单调,而且听的人也很心烦。终于有一次沙宝从自家的邮筒里收到了一只包裹,里面装着三张正版CD,什么字也没留,连门牌号也没写。沙宝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三张不同风格的CD,有高雅的音乐会,有摆弄三截棍的周杰伦,还有一张沙宝一看就乐了,是民间歌王阿宝的《信天游》。沙宝顺手把三张CD裹在报纸里,回到家扔进了门口的鞋柜里,再也没有把它打开。小偷弟弟给沙宝搬一只新的热水器的时候,沙宝顺手把那三张CD送给了他,小偷弟弟叱着牙说,姐,我爱听《雨一直下》。

  其实沙宝一直想找到这个送音乐的人,只是她没时间。

沙宝沉浸在音乐里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起。当初沙宝装修房子的时候打了两面墙的壁橱,一面用来装书,一面用来装衣服,还可以用来装爱情。女友囔囔总是觉得那壁橱太宽太阔,大到足以和她自己的整个房子一样,和囔囔窄小逼仄的衣箱比,那实在是单身女子的奢侈。

  沙宝就冷着脸说,别跟我说爱情,我的家不装男人。

  囔囔哭丧着脸说沙宝,白长了一身可人的坯子,除了用来吃饭睡觉,资源简直是浪费到可以。

  囔囔的爱情从来都和男人连在一起,即便不爱,囔囔也从来不让自己的身体闲着。而这正是沙宝最不能忍受的。不爱,却能把身体纠结在一起,想想,沙宝就觉得恶心。女人间的友情可以志不同道不和,但却盘根错节枝脉相缠,拆不开扯不断。

  但沙宝却一直没有男人,连同衣服一样地宁缺毋滥。壁橱里的衣服在增多,多到足够把一个男人的身体藏在最里面,爱情却还是没有。沙宝是干净的,为此,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到老地坚守着自己的身体。在沙宝看来,男人只是她生活和性爱中的辅助,是气氛和情境,是精神上谋求的伴侣,最后的关键的一刹,必须靠自己。所以沙宝觉得《国际歌》里有一句话说得最好,不靠神仙和皇帝,要创造人类的“性”福,只能靠我们自己。

  大学毕业那年沙宝离开了上海,离开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沙宝的化学实验室里的那个指导老师,一个干瘪瘦弱几乎可以做沙宝爸爸的老男人突然有一天笔直地跪在了沙宝的面前,还没待沙宝反应过来就冲沙宝伸出了那双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沙宝吓得突然间就流下泪来,这无聊的泪水激励着那指导老师,一股酸腐的口腔里发出的气息几乎让沙宝窒息,沙宝流着泪发现,那张脸是扭曲着的,她的指导老师就那样红着脸红着眼短促地呼吸着浑身颤抖着向沙宝伸出了那双戴着胶皮手套的手。

  那无疑是一个春风沉醉意乱情迷的夜晚。因为后来过了许多的日子,沙宝才知道,就在那个昏暗的夜里,校园里竟还有一对男女在小树林里的石板凳上做爱,被人抓了起来还被开除了学籍。

  指导老师还在跪着,甚至,他也留下了眼泪。他用低沉喑哑的声音向沙宝示爱,他甚至扑过来拼命地扯开了沙宝的内衣和裙带儿,沙宝只觉得喉头里有一股腥骚的水在往嘴里涌,可她连呕带喘憋紫了眼睛也吐不出来。就在这时那指导老师的双手已经摸到了沙宝的乳房,沙宝那可怜的双乳在指导老师的大手内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甚至,沙宝几乎能感觉到指导老师那男性的锐利和锋芒就要切开自己的肌肤,正死命地抵住自己的身体,沙宝突然嗷嗷地喊叫起来,像一头被刺开喉咙的猪,她竟然天真笨拙地冲着漆黑的楼道里呼喊起来,救命啊,救命!

  沙宝的喊叫在第二天成为全校一大奇闻。

  传说中的沙宝被指导老师脱光了衣服,传说中的沙宝还被指导老师压在了身下,传说中的沙宝甚至在教室的画廊里看见了一幅漫画,画中的女子被一个面型丑陋的男子猥亵着,口中被挑出的一道红线里还被人加了一句经典的对白,老师,我怕疼,我是处女。

  指导老师被学校保卫处关押了一夜。第二天放他出来时,他目光炯炯,逢人便说,沙宝是他今生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非娶她不行。后来沙宝听说他住进了心理康复医院,并且一住就是三年。毕业后沙宝成功地逃离了上海,来到北方这座城市。一直以一个单身者的身份出入,没有来路,没有去路,除了小偷弟弟,沙宝从此拒绝男人以任何方式和形式的接近。

  就像现在一样,每天早晨,沙宝都要到阳台上晾衣服,说是衣服,其实也主要是胸罩短裤一类的小物件。有一段时间,沙宝对洗这些小物件痴迷至极。住在对门的男邻居正在举哑铃,晨光微熹中,沙宝可以看到那男人鼓起的臂肌,一低头,竟在阳台的缝隙间看到了那男人鼓胀的三角区,正蓬蓬勃勃地挺立着。沙宝就红了脸,装做什么也没看见地溜进房去。

  躺在床上,沙宝突然就流下泪来。

  她的心,好像阴霾的天气里晾晒不干的褶皱堆叠的旧衣服,发着湿霉的气息,却缺少一只充足了电的熨斗,平碾过去,压出哪怕一点点的平整来。

  

  沙宝把牛奶倒进杯子里,顺手往里投了两颗VC。

  这座城市刮起了漫天的黄沙,沙宝请了假。因为最近的男主管看沙宝时的眼神经常有些走光,一次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还用手摩挲了几下沙宝乱蓬蓬的头。星相书上说,摩挲女人头的男人是摩羯座,这样的男人酸文甲气四平八稳按部就班,而一旦看上了哪个女人,就是一场熬不过的桃花运,就是一场宿命难逃。想到上司背后那个可怜的女人,那个开口说话就是“我家老公”的女人,沙宝就叹了一口气。索性换个地方吧,要是换工作跟换衣服一样简单就好了,沙宝想。

  沙宝在DVD机子里插进一张碟片,把自己摆放在床上。

  沙宝不太知道别的独身女子是如何地打发休息时间的,沙宝的办法很独特也很低俗,她就是喜欢收藏那些或经典或不经典的碟片,并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看碟片来打发时光。看碟片的时候沙宝喜欢放一点高雅音乐或是爱尔兰风笛来为自己助兴,心情好的时候还喝半杯红酒,沙宝不喜欢喝啤酒是因为她始终无法想象女人的肚子里怎么会突然装进去那么多黄颜色的液体从而把自己的肚子和胃搞大。红酒就不同了,红酒太像音乐了,那种舒缓的需要慢慢浅尝细细回味的音乐,能为沙宝营造出一种幻梦般的气氛,还原给她生命最底层的却又是最本真的享受。一次休息日,小偷弟弟突然扛来了一只保安处配发给他的工艺品衣架,正赶上沙宝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看碟片。沙宝在一瞥间见到小偷弟弟的神情突然扭曲变形起来,她回头一看,碟片里的一对男女正纠结缠绕在一起,那台花掉沙宝一万元钱买下的爱浪音响里正轰轰隆隆地传导出性情男女压抑着的喘息声和呐喊声,沙宝就把小偷弟弟使劲地往门外推,边推边说,告诉你多少次了,以后到我这儿来要事先打个电话的,你就是记不住。

  小偷弟弟打那以后真的就事先打个电话过来了,只是进了屋门后眼神显得飘忽不定,还经常红涨着脸说:姐,你不要再减肥了,我咋见你比昨天瘦了呢,说着说着还不经意地摸摸沙宝的屁股。沙宝就装做真的瘦了,高兴地咋呼着说是啊是啊我咋就又瘦了呢?囔囔说小偷弟弟一准是爱上了你,沙宝就捶打着囔囔说,你呀,连只公苍蝇都不放过。

  现在,在这个不上班的早晨,纽约郊外那个美丽的小镇再一次牵住了沙宝的目光。罗兰·莲妮和麦克的情爱纠缠只一瞬间就令沙宝窒息,心心相扣,为何身体却难以相依?女主人公的娇吟和喘息令沙宝一次次地伤心绝望,她觉得胸腔里亦或是腹腔里有一股巨大的暗流在起伏跌宕。碟片看多了的沙宝虽然在现实世界里是那么地蔑视男人并发誓不再接受任何男人的侵入,但每每看到碟片中那些感人或撼人的镜头,沙宝还是难以抑制身体内奔波着的欲望。外面的黄沙在呼啸着扑打着沙宝阳台上的玻璃,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击打声,房间里此时弥漫着一股昏黄的土腥味儿,直灌进沙宝的喉咙里。沙宝索性关掉了机子。就在她关掉机子回转身的那一瞬,也就是她的身体刚刚躺在床上的时候,沙宝突然听到阳台外的栅栏边传来几声低低的喘息。

  老李头抢先一步站到了阳台边,警觉地低鸣了几声。

  沙宝也呼地拉开了通往阳台的门。

  外面,除了漫天飞舞的黄沙,沙宝什么也没看见。

  对面阳台的门紧闭着,烟色的窗帘厚重地挡在窗口,沙宝什么也看不见。一时间,她有些恍惚不知身处何地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没穿什么衣服,那如蚯蚓般蜿蜒着爬过自己身体的欲望的枝枝脉脉,正被一双陌生的眼睛看了个透彻。一刹那,沙宝感觉自己很热,是那种燥的热,然而,透过阳台边的栅栏,她看见地上有只还在冒着火星的烟蒂。

沙宝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荒凉的烟蒂。

  

  对门的男人叫乌亮。

  沙宝是在走廊里的防盗门上贴着的缴纳电费通知单上知道的这名字。

  沙宝只见过一面的那个隔壁的邻居,是一个帅气的年轻人,好像是半个月前才搬过来的,也好像是一个人住。沙宝不敢确定自己见过的那个帅气的男子是不是就是电费通知单上的这个名字,其实沙宝只见过那男子一面,就记住了他。他长得健壮高大,肩膀很宽,很性感,对,就像好些个碟片里的那些男演员。以前沙宝从来就没注意过别人,尤其是男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沙宝感觉自己的心很老,自从大学时那指导老师在化学实验室里发生的那一幕之后到现在到此刻,沙宝就对任何的男人产生不了任何的兴趣了。其实沙宝还真的试过几次,就算是几次不很成功的恋爱吧,谈的时候好好的,就是对方一有了身体的兴趣,沙宝就恶心就乱吐,眼睛里就是戚戚惶惶的泪。其中的一个男人还带沙宝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沙宝没病,就是有病也是那种结婚了就好了的病,可是沙宝就是不能和任何的男人接触。这种情况很微妙,以至后来沙宝就再也没见过别人给自己介绍过的男人。沙宝看碟片的习惯在见过对门的那个男人之后有了一点点的变化,在此之前沙宝的每次自慰还从没有在脑海里出现过哪一个男人具体的形象,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过了对门那张年轻帅气的脸,沙宝只要是躺在床上看碟片,脑子里就会窜出他的形象。只要他的形象一出现,沙宝的高潮就来得快去得慢千转百回起伏蜿蜒。沙宝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既然如此着迷于他却为什么不敢主动地去和他接触,哪怕只是在见到他时冲着他笑一笑或者跟他打个招呼也是好的。沙宝相信他们之间肯定有默契,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估计到那时沙宝就不会只是在自慰的时候想着他了。

  想到那只颓败的烟蒂,沙宝的心里隐隐地浮上一丝不安。那张缴纳电费的通知单好像是几天前贴上去的,沙宝凑上前去看了看,竟有500元之多。500元的日子大概他就有至少三个月是不在家里的了。这个男人,他睡觉时不关灯的么?那阳台上晾晒的内衣短裤什么的,会有三个月的时间没得收么?现在,面前这堵铁门,把沙宝牢牢地划分出了境外。沙宝想起,自己其实是认得这个男人的声音的,那声亲切的谢谢声,是对那个送牛奶的老女人说的,有着这样亲切声音的男人,是不该抽掉那么多颓靡的烟蒂的。沙宝从未见过对门里有女人的影子出现,这个男人,不不,也许是个男孩,是一个和自己一样落寞的人啊。

  可是,谁又能知道谁呢?谁又不是一个人呢?谁不是在抽自己的烟呢?

  夜里,沙宝仄回自己的房里。还是看那张《请再靠紧我》的碟片。

  纽约的罗兰·莲妮因了小镇的教规抑压着她暗藏的热情和反叛。沙宝倚在床头,一遍遍返回重复地看着莲妮那因压抑而显得扭曲狰狞的女人的面部线条,身体里奇异地爬满了紫色的青藤,她的心瞬间被那青藤缠得窒息,她爬起来抓起杯子喝水,那水却顺着杯沿淌到了床上,她的棉布床单因为水的快速浸泽而迅速地蔓延开,像烟花,又像云朵。沙宝把自己的身体横陈在那烟花和云朵的上面,罗兰·莲妮的喘息声和呼喊声压倒了沙宝自己的,沙宝甚至一时间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是谁?是谁?是沙宝自己?还是那个挣扎着的莲妮?

  砰!阳台上突然发出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

  老李头兴奋地扭扭答答奔向阳台,警觉地回转身,冲着沙宝眨了眨红红的泛着血丝的眼睛。最近老李头睡眠不好,总是烦躁地上串下跳,有一次居然冲进了沙宝的被窝,狠狠地咬了沙宝一口。

  沙宝闭上了眼睛。

  有一丝呻吟,从沙宝的嘴里细细地游出。

  她和脑海里闪出的那个名叫乌亮的男人同时抵达了高潮。

  哦,乌亮!

  

  沙宝始终没有正面见到过乌亮,那个抽骆驼牌香烟的男人。沙宝是在他门前的垃圾篓边上见到那堆骆驼牌香烟盒的。那种烟沙宝在一次女朋友聚会的酒吧里吸过一口,当时感觉有辣辣的火龙一样的东西在啮咬沙宝的喉咙和肺管,呛得沙宝涕泪交流。其实沙宝偶尔是吸上一支烟的,但她从不敢吸国外牌子的香烟,尤其不吸什么绿摩尔呀圣罗兰呀什么的女士烟,国外产的香烟不像国内产的香烟,总是带着几丝的绵软,吸进嘴里不至于辣得喉咙发紧。一次囔囔交上了一个地产商男友,还兴致盎然地向沙宝介绍和不同的商人以及文人谈恋爱带给她的不同的细微感受,不知道为什么,沙宝即刻想到的竟然就是骆驼牌香烟。沙宝不知道女人其实也是可以抽骆驼的。这样的女人不是水里淹过就是火里死过,爱和恨都不再了,也许剩下的,就是一腔的烟火了。

  沙宝每次都从走廊里的垃圾筐边把骆驼烟盒弯腰拾起,拿回家用湿毛巾轻轻地擦过,压在自己的镜框下,积攒多了,沙宝发现那烟盒纸的每个角都整齐地缺一小块,那是用手轻轻撕扯过的痕迹,每个边和角出奇地一致,咬合得天衣无缝。沙宝轻叹了一声,只有落寞到无边无际的人,才可以在漫长的时间里把自己埋在烟纸里,细细地一点一点地轻撕这华美的烟纸。

  时间长了,沙宝就把一排排的骆驼烟盒按照自己的构思装裱起来,挂在卧室的墙上。

  墙上,就有了大漠和孤烟,有了长河与日落。一排骆驼寂寞地行走在无边的沙漠,没有尽头,这很符合沙宝某些时日的心境。

  人间吵闹,也许只有世外清凉。

  沙宝想象着对门的男人乌亮,一个面部轮廓模糊不清的男人,在暗夜中把自己年轻的身体深陷在沙发里,轻轻撕开骆驼牌香烟纸盒的一角,烟雾飘渺间的身影,没有人间烟火,没有欢男笑女。沙宝的心一揪,一疼。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沙宝回到家时才发现,自己的公寓全区停电,到处漆黑一片。沙宝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没忘了瞥一眼对门,那大铁门关得紧紧的,没有任何的声音和气息。他大概是没回来吧,沙宝这样想着就摸黑走到阳台上,老李头兴奋地磕磕绊绊地围在沙宝的脚前脚后。不知道为什么,老李头很喜欢黑夜,房间里越是漆黑一片他就越是兴奋,嗓子里还莫名其妙地发出一种比较怪异的呼噜声。沙宝很讨厌老李头这呼噜声,这奇怪的声音总让她很不愉快地想起大学时跪在她面前的指导老师,事实上沙宝早把那件事情忘记了,即便偶尔想起,也只是就那么一想而已。沙宝知道学会忘记在女人的一生中实在是太重要了,这年头,带着记忆或回忆活着的人,不是精神抑郁症患者就准十足的是个傻帽儿。

  远处,阳台的远处有汽车的光柱射进来,白花花地特别耀眼,一些大楼隐隐约约有一些光亮躲闪着,好像天上的星星。沙宝站在阳台上,那种失望和郁闷的情绪越来越严重,胸口好像压着一只磨盘搬不开挪不动。这小区总是停电,停电的时候是沙宝最郁闷的时候,因为她既不可以躺在床上看碟片,又不能站在阳台上洗衣服。最主要的,这夜就显得格外漫长。沙宝想,这电是一时半会儿地来不了了,只好转身回到房间里,摸到自己的床前,没有电,这夜晚该怎么过呀。

  老李头见沙宝躺回到床上,也就期期艾艾地蹭到沙宝的身边,沙宝的手抚摩着老李头毛茸茸的肉身,内心升腾起的欲念突然不可抑制。人们都说暗夜是欲望膨胀的地方,好像连鲁迅先生也说起过——夜是造化所织的幽玄的天衣,覆盖一切人,使他们温暖,安心,不知不觉间我渐渐脱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条条地裹在这无边的无际的黑絮似的夜里——沙宝默念着这些已经有些遗忘但却又是熟悉的句子,是的,我在这黑絮似的夜里,我在这里,我很害怕,虽然我有老李头,但他毕竟是个畜牲,我在这黑絮似的夜里渴望有个男人能靠近我、爱我、给我、我也靠近他、爱他、给他,我的这种渴望上帝知道,上帝怜我,这是我在白天里绝对不敢有的渴望,就是有我也装做没有,但,现在,此刻,我要,我要。

在漆黑的屋子里,沙宝抽泣着,战栗着,她企图战胜她身体里燃烧着的欲望,可那欲望却越烧越旺。沙宝突然有了一个很令她兴奋的想法。对,很兴奋的想法,她突然想去敲对门乌亮的门,也突然地那么渴望对门的乌亮来敲她的门。天,如果此时他真的来敲我的门该多好啊!沙宝被自己的想法弄得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她走到门边,她把耳朵贴近了自己的房门,她甚至举起了手想敲击什么。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听着外面走廊里的动静。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沙宝还是固执地站在那里听着。

  顾不了那么许多了,我就是要去敲他的门,我就是要去找他,我不想做优雅高贵的女人了我不想做白领了我不想再做淑女了,我要一个男人,我只要一个男人,一个能陪我喝咖啡陪我看碟片的男人,我要像一个正常的女人那样和这个男人谈情说爱上床做爱。我要把我的身体献给他,我要快乐,一个男人给我的快乐而不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的快乐,我要他压在我的身上最好把我的骨头压碎,谁谁谁不是说了痛能并着快乐吗?我就是要那种痛着的快乐。天,沙宝简直被自己的想法激励得不能自制了,她喘息着战栗着像个疯女人,她一把拉开了房门,看见了,她看见了对门的铁门,她像个小偷似的站在他的门前,她心急如焚,她不敢敲门,她不知道敲了门后该怎么说,手也举不起来了,她犹豫了,她生怕这时候有人从楼道里经过看见自己,她只好跑回屋,将门轻轻关上,她的呼吸,此时像要完全地窒息了,难受啊!

  老李头静静地蹲在床角,嘴边挂着一抹奇怪的微笑。它看着沙宝,没有呜咽和呼噜,他此时倒是显得出奇地平静。

  

  当苏格兰风笛愉悦的节奏响在沙宝的房间里时,沙宝知道,来电了。此时的沙宝已洗净了自己,把身体平放在了床上。想到明天起再也不用去那座大楼上班再也不用数红绿灯路标酒吧青石板,沙宝的心就快乐得像苏格兰风笛。她不想开灯,此时她突然发现黑夜是那么的好。借着窗外透进的月色,她能望见床对面的那面镜子,镜子里是自己的身体,现在那身体仍然滚烫。沙宝不禁伸出手去抚摩自己发烫的脸,发烫的胸,她感觉自己身体内有一股不可遏止的暗涌,如同千万只蚂蚁在搬家,它们拥挤奔突挣扎忙碌,朝向一个地方。她感觉那里阴暗潮湿,那些可爱的蚂蚁在婆娑在跳跃,她伸出手想去驱赶开它们,但它们分明不再听话,甚至,它们还爬到了她的手背上。她呻吟了一声,她抬起头俯瞰自己,她想看个究竟,透过手指的缝隙,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充血,苍白的手指间青凸的血管清晰可辨,她抓住了那群蚂蚁中的一个最大的,用全部的力量握住,她想挤压住它的跳跃,可是它却是那么地尖挺,她甚至想在那里割开一个小口,把那里充满着的血放出来,是的,放出来,只有放出来她才可以安宁,才可以顺畅地呼吸,才可以有力量。冥想中,她的一只手引领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走进了苏格兰宁静的原野,走过峡谷,那里豁然洞开,她觉得自己眼前有无数的金星闪烁,长远寥阔,浩瀚无边。这最后的时刻,很艰难,也很享受,她拼了命地寻找那个出口,她细致无边地体会那里的些微变化。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对门男人乌亮的那张脸,那张脸俯瞰着她,有些变形有些像指导老师的脸,可是分明不是,那就是乌亮的脸,那浓重的呼吸直压在沙宝的胸口。沙宝流泪了,那是她渴望着的呼吸啊,沙宝流着泪继续着自己的动作,沙宝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很美,她甚至开始幻想也许阳台上墙角里甚至床下面都是乌亮那深情的眼睛,此时,他正在和自己一起做着一件很浩大很艰苦的工程,这件事情的结果很美妙但过程却很艰辛,沙宝感觉自己孤独得快要死掉了。当一股电流一样的热从沙宝的脚指尖开始向上奔涌并缓慢地抵达到沙宝那颤栗着的胸口的时候,沙宝感觉自己已如一眼碧绿的泉被打开,那泉水、那碧绿的泉水,喷薄而出。

  砰!阳台上又一声巨响。

  老李头兴奋地叫了起来,一个箭步窜到阳台前。

  沙宝急忙披了件晨褛,也奔到了阳台前。

  窗外,除了斑斑驳驳隐约可见的阳台栅栏的轮廓,除了夜的漆黑和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什么也看不见。

  

  乌亮死了。沙宝是在第二天凌晨知道的。

  那个高潮还没有完全过去,她就听到了阳台上闷闷的那声响。沙宝吆喝回兴奋的老李头,回到床上。起初,沙宝以为是楼上谁家的包袱掉到了自家的阳台上,又以为是隔壁的乌亮在阳台上练习什么拳术,那是一种击打沙袋子的声音,那响声闷闷的,沙宝甚至想象得到落地时那物件击起的那缕烟尘。

  第二天一大早,沙宝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吵闹声来自楼下。沙宝赶紧爬起来走到阳台上往下看,楼下居然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从缝隙中沙宝好像看得见地下躺着一个死了的人,沙宝突然想起昨天半夜里阳台外那声重重的落地声,原来是一个人从楼上摔了下去。沙宝打开窗隐约听见了人们的议论,从他们的谈话中沙宝知道,那个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男人,是对门的乌亮。

  一瞬间,沙宝怔在那里。

  楼道里一阵喧哗,一些警察进了对门乌亮的屋,一些警察进了沙宝的屋。警察们在沙宝的阳台上东看西瞧的,沙宝紧张极了,其中的一个警察和蔼地走到沙宝身边,拍了拍沙宝的肩,说,穿上衣服吧,跟我们走一趟。

  警察把沙宝引领到楼下的那片空地,用手指着沙宝家的阳台说,死者是从那里摔下去的。沙宝抬头顺着警察的手指看见,自家阳台的铁栅栏上挂着一片被铁栏杆撕破的内裤,白色的,在空中飘着,像一面旗帜。沙宝见过那内裤,在栅栏缝隙里那鼓涨涨的地方。警察把沙宝带到阳台近前,沙宝这才看清阳台栏杆上的脚印和刮痕。那警察肯定地说,死者是在你的阳台上失足摔下的,他是想进你的屋。沙宝楞住了,她的大脑一时间实在转不过弯来。他?他进我的屋干什么?我不认识他的。警察就冷下了脸,看都不看沙宝,说,干什么,恐怕只有他知道你知道天知道。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把昨天晚间的情况说一说。沙宝说,等等,让我看看他。

  地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的形状,空气里腥腥的,那股粘稠的腥气是沙宝从来没有闻过的,一瞬间,沙宝想吐,胃被抽空了般痉挛。她张了张嘴,咽了口吐沫,忍住了。

  乌亮的脸正对着沙宝。他是仰头摔下去的。他的脑袋正磕在马路牙子上。但他的眼睛是大睁着的。此刻,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沙宝。他什么都没穿,身体在凌晨的空地上伸展着,沙宝甚至看见了她不该看见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如今,沉寂了。

  沙宝脱下身上的衣服,轻轻盖在了对门乌亮的身上。盖的时候她几次想伸手摸摸乌亮的身体,但沙宝还是没摸。

  沙宝蹲下身,仔细地看那双眼睛。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这个对门的男人。他很年轻,嘴角甚至有些孩子气,那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羡慕和惶恐,还有沙宝在指导老师的眼睛里曾经见到过的男人的欲望的褶皱。警察还在说,他是从你家阳台上摔下来的。不管怎样,你都该跟我们走,说清楚。

  沙宝没听见警察的话,她轻轻抬手,把乌亮大睁着的双眼合上。她的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听得到,她说,你真傻,为什么不来敲我的门?我会给你开门的啊,我真傻,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就去敲你的门了。

  警察见沙宝自言自语,就追问,你,你在说什么?

  沙宝站起身,看都没看警察一眼,说,我什么也没说。

  后来,沙宝知道了那个叫乌亮的男人是一家电视台的编导,刚从外地来到这座城市。听警察的尸检报告上说,死者乌亮死前刚刚有过激烈的性行为,他是在高潮时不能自制失足从阳台上跌落下去的。死者的死,与沙宝无关。

  沙宝想起来了,她是在那眼碧绿的泉水完全喷涌的时候听到的那声那闷响,她的高潮和阳台外的乌亮的高潮几乎是同时到达。只不过,沙宝在里,乌亮在外。

  当天的报纸迅速报道了这件事,只有豆腐块大小,说一不明身份的男子在偷窥中失足落地而死。

  这一天,沙宝只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小偷弟弟打来的。他说,姐你没事儿吧?算这小子倒霉敢偷我姐的东西,姐,偷窥到底是想偷啥呢?啥是“窥”啊?一个是囔囔打来的,她说,嘿,早知道你对门住着那么年轻的一小伙子,你干吗还闲着?

  沙宝关了电话,一句话也没说。

  

  现在,沙宝还是一个人。

  她雇了工人把自家的阳台做了个全封闭。窗口用的材质是白色的塑钢,玻璃加厚了,而且还多加了一层。她的苏格兰风笛还是会在每一个黄昏响起,可那声音在外面,你根本听不到。

  对门乌亮的家新搬来一户,三口人,整天穿得新簇簇的,见到沙宝,大人就催孩子快走,说是空气不好,沙宝就冲他们微笑,也不说什么话。没事儿的时候,沙宝就敲开他家的门,说是串门,却也不说什么,倚着门框笑,笑得他们发毛。直到有一天后半夜那邻居的女人不知道在哪里Hpaay晚了回家,在走廊里见到了一身白色长褛披散着头发站在铁门门口的沙宝,嗷的一声昏死了过去。终于,第二天,在他们住到这里第三个月的时候,他们搬走了。

  人们传说这里闹了鬼。那房子,没人敢再住。沙宝就花低价把它租了下来,请工人打通了阳台上的铁栅栏,把藤椅搬了进去。

  小偷弟弟隔三差五地来,后来结了婚有了女人,就不来了。

  囔囔出了国,据说这回嫁的是个阿连酋人,走的时候囔囔伏在沙宝的怀里,哭了。

  这世界终于静了下来,静得像什么声音都不曾有过。

  人们可以隔着封闭阳台的双层毛玻璃看见一个装扮整齐的女人,蜷缩在她的藤椅里,怀里抱着一只苍老的狗,熟悉的人知道,那只狗叫老李头。从玻璃的缝隙间,隐约传来一曲曲调悠扬的苏格兰风笛。

  一声很短,一声很长。

  

  【责任编辑 徐 曦xuxi1133@sohu.com】

发表评论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