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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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农历腊月二十九,天刚傍黑,爹就忙活开了。爹今年六十五,三个小子一个妮。四个孩子挺给他长脸,都在城里领工资。大小子、二小子和闺女都已在城里成了家,三小子也处了对象,结婚是早晚的事。

  灶房里灯火通明,灶膛内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那口黑铁锅。爹煎、炸、烹、炒着整治年夜饭。

  先做一盘麻辣豆腐,这是大小子最爱吃的。大小子小时侯曾因偷吃了他买来招待木工匠的豆腐块被他用鞋底“扇”扁了屁股,现在想起来心里还不是个滋味。辣椒要多放,大小子好这口。可爹有点想不明白,老古语说:能吃辣能当家,可大小子咋好像还怕着他家里的那一位呢?也难怪,大小子的丈人是个局长。局长,多大的官呀!

  再做一道清炖排骨,这是二小子家里的爱吃的。盐可不能多放,她味浅,“拿”不得咸。火候要足,这样才能让肉离骨,放到嘴里好嚼。

  接下来是一道糖醋鲤鱼,三小子处的对象是南方人,喜欢吃甜食。这罐里白花花的是糖还是盐,可搞错不得呀!尝一尝,居然咸咸的。也不知做出的菜合不合人家闺女的胃口。

  爹边做着菜边竖起耳朵——屋外是各家各户零乱的炮仗声,爹做菜的手艺是腊月里特意跟村里的“老厨子”学的。孩子们一年到头在外忙活不易呀!好容易回来过个年,吃食是一定要可口的呀!

  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时,墙上的“老”挂钟轻响了八下。爹疾步走到角橱前打开那台已有十二岁高龄的“凯歌牌”黑白电视机,收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爹最爱看赵本山的小品,赵本山的小品演的都是农民的事,爹也是农民,看着亲切。电视里几个留着长发的不男不女的小子正扭着屁股吼,爹不爱看。爹低头审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这是大小子最爱吃的、这是大小子家里的爱吃的、这是二小子爱吃的、这是——老糊涂啦!咋忘了一样呢?爹慌手慌脚地找出一箱子面包和一箱子火腿肠。孙女中秋节回来时就吵着要吃三明治,爹请教了有见识的人,说面包夹香肠就是三明治。面包夹香肠就是面包夹香肠,咋起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名呢?

  爹其实还想做一道菜,那是妮爱吃的。可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闺女怎么会回来过年呢?

  耳朵一刻也没清闲,爹的耳朵全在那两扇院门上。

  电话铃响了。

  是二小子。二小子说:“爹,我今天不能回去了,我值夜班。你和大哥、三弟他们先吃吧,年夜饭就不用等我了。”

  爹“嗯嗯”地应承着,脸上爬上了一丝不快。

  电话铃又响了。

  是三小子。三小子说:“爹,你猜我在哪呢?南京路上好热闹呀!我和李玫在上海呢!家是回不去了。好了,就说到这儿吧。过两天,我和李玫回去给你老拜年。”

  爹还没来得及应承,电话就挂了。爹心中突然对面前的电话产生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他阴着脸把听筒重重地摔回到话机上。

  一种爹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又传到他那并不灵醒的耳朵里。

  电话铃第三次响起。

  话筒里传来大小子的声音:“爹,我病了,回不了……”

  爹一把薅断电话线,把电话砸了个稀八烂。

  爹僵立在支离破碎的话机旁,电视里正演着赵本山的小品,可他连眼皮都没翻一下。

  院门发出“吱呀”的响声,爹一个健步飞快地冲出去,看到闺妮和女婿推着摩托车进了院门。

  闺女说:“爹,我们回来过年了!”

  女婿说:“爹,车在路上坏了,修车费了时间——”

  “滚!”爹发疯似的推攘着闺女和女婿。

  爹没来由地照着闺女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爹吼:“谁稀罕你回来过年!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你回来过年,公公、婆婆咋办?”

  闺女哀哀哭泣着走了;女婿大惑不解地走了。

  爹关了院门,一步、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爹忽然冲进屋里把电视机开得震山响。

  爹一盘盘地把他亲手烹饪的菜肴抛出屋外。

  爹拿出所有的炮仗在院子里点燃。

  “过年喽!”爹掐着腰站在院子里声嘶力竭地向夜空中喊了一嗓子。两滴斗大的泪珠滑过爹苍老褶皱的面颊,砸在地上,溅起两缕寒寒淡淡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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