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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7年

劫

  刘火是在喝下一瓶火一样烈的老白干后作出这个决定的:狗日的,就弄这一把,回家去!

  刘火把拳头狠命地扔出去,像扔出一块充满力量的石头。三合板钉成的小桌被砸出一个呲牙咧嘴的孔洞,像菜汤里映出的刘火的表情。

  黑暗中,刘火回头望一眼工地。阴雨连绵,盖了一半儿的楼泡在水里,该死的老板却卷款逃了,通缉令发出半个月了,还不见消息。工友们都卷起铺盖回家了,可刘火没法回去。老母亲瘫在床上,吃药要钱;媳妇儿一个人侍弄十多亩田,买化肥、农药、种子要钱;小儿子银宝读高中要钱;大儿子金宝赌钱把牛给输了,赎牛也要钱……

  狗急了不还要跳墙吗?狗日的,就弄这一把,回家去。

  酒壮熊人胆。刘火借着酒劲,一步三晃地走上了街头,漫无目的地走。天阴着,月亮躲在云层里。刘火怀里揣着一把电工刀。刘火不清楚除了用来剥线皮外,它还能用来干什么。但刘火想,万一碰上坏人呢?

  可刘火转念又想,我不就是坏人么?刘火觉得自己真糊涂,生气地嘟囔了一声。

  刘火走进一条巷子,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急忙闪身到墙角的暗影里。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过,一身酒气。男人提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手指上几枚硕大的钻戒晃疼了刘火的眼睛。刘火肚子里刚刚喝下去的火轰地一声燃烧起来,脑子里瞬间跳出了几个画面:老母亲在床上辗转呻吟、媳妇儿枯黄的面皮、辍学的银宝细嫩的肩被扁担打出了水泡、没了牛,耽搁了春耕,打不下粮,一家老小饿得皮包骨头……

  刘火不敢再想下去。

  刘火像一只兔子,从墙角的阴影里跳出来时,不远处的暗影里,女警林敏刷地抬起枪口。一只粗壮的手将她的枪按下去,刑警队长张平低声说,再等等。

  刘火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带起的风刮倒了那个男人,他像一捆蜀黍,笨拙地倒下去,发出沉闷的扑通声。刘火愣了一下,很快又鼓起勇气,蹑着脚走过去。男人脸朝下趴着。刘火推了推他肥胖的身子,毫无动静。刘火的心里像揣了十七八只小老鼠,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刘火稳了稳心神,把男人的脸扳过来。路灯投下昏黄的光线。刘火吃惊地看到,那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刘火连做梦都忘不了的脸。

  刘火把牙咬得咯咯响,怀里的电工刀不安分地跳起来,硌得胸脯生疼。刘火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把肚子里翻腾的火压下去,伸手拿过那只鼓鼓囊囊的皮包,拉开拉链——满满一包钱,粉红色的光灼疼了刘火的眼睛。

  刘火感觉酒意涌上来,晕晕乎乎的。

  刘火愣了足有一支烟工夫,才回过神来,看到地上有一摊水迹,拿手指蘸了点,举在眼前一看,血!刘火伸手一摸,黏黏糊糊的,男人的额头上破了个窟窿!

  刘火被火烫着了似的,跳起来,一头扎进黑影里。刘火想,他肯定死了。刘火想逃,可刘火逃了没几步远,又走回来,四下望望:夜黑黢黢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刘火定了定神,走过去,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还热乎乎地喘着气。

  刘火伸手从怀里摸出电工刀,雪亮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惊心动魄的光。

  暗影里,队长张平瞪大眼睛,小臂平举,食指勾紧了扳机。女警林敏却一把抓住了张平的胳膊,悄声说,等等!

  张平说,不能等了。再举枪,却看见刘火正割下一长条衣襟,费力地在男人头上缠了几圈,又打个结。

  刘火做完这一切,叹口气,收起电工刀,弯腰把男人扛在肩上,提起皮包。

  身后,张平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冲对讲机说:继续蹲守。随即,冲林敏点点头,起身尾随刘火,一直看着刘火扛着男人进了一家诊所,才长舒了一口气。

  诊所里,一台小电视正播放着晚间新闻:近日我市发生连环抢劫杀人案……目前,警方正在全力搜捕中。警方提醒市民,夜间外出注意安全。

  张平和林敏走进诊所时,刘火正蹲在地上抽烟,见到警察,惊慌地站起来。那个男人已经醒了,脑门上缠了绷带,黑皮包就在他的手边。张平惊呼一声,原来是你小子!一个虎扑过去,将男人铐上。

  男人苦笑一声,说,刘火,工钱,我会还给你的……

  刘火咬咬牙,转身走开。等等——林敏追出门,说,把刀给我。

  林敏的眼睛射出雪亮的光,直刺到刘火的心里去。刘火的脸腾地红了,从怀中摸出电工刀,递过去。林敏接过刀,意味深长地说,这东西容易伤人,也容易害己——你走吧。

  刘火走出门,看到天上的云散开了,月亮光光地亮着。

  【责任编辑 孙桂芳sunguifang1964@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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