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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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这一次真的是伤透了爸爸的心,他动手打了几个大一些的儿女,把他们赶出了门去,说再也不要他们了。其实,他心里根本就舍不得,但他不得不这样做,练武的人不学好是很可怕的事情,他对他们的要求历来都是相当严格的。当时在下雨,还下得有点大,受到责罚的几个大儿女,根本不愿意离开爸爸,长时间哭着跪在雨地里,不停地认着错,就是不走。而爸爸关上门,躲在屋里心痛得暗自落泪。

  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后,爸爸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即动身从城里赶回来。从派出所里把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儿女领出来,很晚才回到家里,又累又饿。家里几乎揭不开锅了,几个懂事的小女儿心疼爸爸,煮了一碗白菜端给他吃。可是,出了这样大的事,他哪里还吃得下去?

  小儿女们在爸爸面前跪成一排,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向他道歉,求他原谅哥哥姐姐,因为他们的肚子太饿了,哥哥姐姐才带着他们去做坏事的。“爸爸一定要吃饭。爸爸不吃饭,我们就一直跪着不起来。”爸爸的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端起碗来,把无油的白菜和着眼泪吞了下去。

  爸爸外出筹钱之前,把买米的钱留给了他们,但他们不会计划着支配,很快就把钱花光了。没有吃的,他们就去挖野菜来吃,坚持了几天就受不住了。乖巧的冬冬有气无力地仰躺在小红姐姐的怀里,呀咿咿地说:“姐,我饿了。我很想吃好大的一碗米线。”小红无所事事地玩弄着冬冬左手小指头外侧长出的来“六指”小肉芽,然后又换到他右手小指头外侧长出的来“六指”小肉芽。除此之外,她一筹莫展。当然,小红也能想起来,那年初冬的一天夜里,一个以拣垃圾为生的老头在垃圾堆里拣到了冬冬,然后送到了爸爸的手中。当时,冬冬的身上只裹着一件大人的旧毛衣,连脐带都还没有剪。他冷得生了病,全身都变紫了,在不停地咳嗽。爸爸把他的脐带剪了,送到医院打了针才好起来。现在他都已经四岁了。

  “姐,我也饿得受不住了。”八百块倚靠在小红的身上,也想哭了。八百块也是一个弃婴,一个老头拣到了她,养了一段时间后,他想以两千块的价钱把她卖给别人。这件事让爸爸知道了,就找上门去,不准老头卖掉这个姑娘,实在养不起就交给他来养。老头就向他要八百块钱,说少了八百块就不干,他就要卖给别人。爸爸说:“只要你卖,我马上就报警。”但老头咬死了八百块不松口。没有办法,爸爸只得给了老头几袋大米和一些其它的东西,价值相当于八百块,老头才把孩子交给他。这样一来,这个妹妹就有了八百块这个小名。八百块如今已经八岁了,来到大家身边已经七个年头。

  小红也饥肠辘辘,她咽了咽口水,仍然一筹莫展。爸爸走的时候,把一百八十块钱交给她,反复交待说:“我们没有钱了,我身上只带了路费,剩下的都在这里了。一定要计划着花,买点米,买点盐,买点人家不想要的白菜叶,先过着。等我回来,我们就又有钱了。”饿肚子的事情,他们并不陌生。在那最艰难的一个月里,他们没有吃过一粒米,爸爸从农贸市场赊了两麻袋洋芋来吃。后来人家就不赊了,爸爸就带着儿女们去挖野菜来吃。自从爸爸带着他们去收破烂来卖之后,他们又吃到了久违的大米饭和大白菜。又一个难关就这样挺过来了。现在,他们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难关。他们不会计划着支配,很快就把爸爸留下的钱花光了。没有吃的,他们就又去挖野菜来吃。冬天的野菜很少,坚持了两天,他们就受不住了。

  沉默着的小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发起亮来,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似乎是有了主意:“我知道一个废弃的破工厂,还看见有人曾翻墙进去敲铁巴卖给收购站,比我们收废品去卖挣钱多了去了。”

  小山是大家的大哥,是爸爸的大儿子。当时才二十五岁的爸爸,是省武术学校的老师,已是全国散打冠军,成为国家级优秀裁判员和教练员。爸爸和同事去山区招生的时候,走在不通车路的村寨里,想要到村长家去。正愁找不到路时,一个用大竹筒背水的八岁男孩出现在他们的眼帘里,这就是小山。小山非常有礼貌,一直把他们带到村长家里。在与村长的交谈中,爸爸知道小山是一个孤儿,靠给人家放牲口和做杂活来生存,今天在这家吃饭,明晚在那家睡觉,书自然是读不成了。爸爸本来是想给小山一点钱就算了的,但是看到了他家废弃了的破草房时,爸爸改变了主意。缘分就这样把两个人神奇地紧紧连在了一起,他决定把小山带到省城抚养。

  爸爸送小山去入学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姑娘背着书包躲在学校大门外哭泣,就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的学费没有交,学校不准她进去读书了。爸爸很难过,摸出一块钱买了一个粑粑给她吃。第二天,爸爸又看见那个小姑娘蹲在学校门口哭泣,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去找校长通融,但是没有找到。第三天,小姑娘还是蹲在学校门口哭泣,爸爸的心里就再也放不下这件事了,找到学校的老师,请他们先收下她,她的学费由他来交。这个小姑娘就是小红,是爸爸的大姑娘。当天,爸爸就把小红带回家里吃饭,然后请一个同事做伴,去到小红家里落实情况。她的父母是从邻省山区来这里讨生活的,在街上摆了个水果摊,每天只能挣到两三块钱,最多的一天才能挣到十块钱,加上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怪,所以就把她当成了粪草来对待,想读书,那是更不可能的。爸爸向小红的家长提出,只要他们同意让她去上学就行了,她的学费全部由他来支付。对方一点都不相信,说:“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人?”直到爸爸把一个学期的学费三百八十块交了,拿单子给他们看的时候他们才相信了。过了三个月,小红的父母带着她的哥哥回老家去了,从此就再也没有管过她,她完全成了爸爸的女儿。

  就这样开始,爸爸的儿女一天天多起来。如今,爸爸的二十多个儿女中,最大的已经十五岁,就是大儿子小山和大姑娘小红,而最小的才四岁,就是小儿子冬冬。养育这么多儿女,每年的开销至少要十万元,爸爸只得辞去公职,一边出去参加比赛挣钱,一边办自己的武术学校。花光了参加比赛得来的奖金和积蓄,卖掉了一部好车和一所武术学校,还是捉襟见肘。

  听到小山哥哥的话后,几个大的哥哥姐姐一下子有了主意,不知谁说了一声:“我们去敲铁巴卖!”

  大大小小二十多个人扛着铁锤,一窝蜂来到破工厂的围墙跟前。先上去两个大的站在墙头上,下面的大的就把小的抱了送上去,然后又放到里面去。不一会儿,院墙里传出了杂乱的敲打声。哥哥姐姐们都累得满头大汗地从断墙残壁里敲钢筋,花尽了力气才敲出几根细小的锈钢筋。

  冬冬把大家的收获拖了放在一起,老等老等也没有拿到新的收获,所以闲不住了,开始东跑西跑。不一会儿,大家听到了冬冬的欢呼声:“哥!哥!这里有好多铁巴!”

  旁边有一间房子是锁着的,两个大的哥哥小山和小路跑过去,忍不住朝房间里看了看,发现里面放着几台切割机和电焊机,于是动心了,想把这些机器抬去当废铁卖,那样就发大财了。他们跑过去跟大家说了这件事,大家都动了心,一窝蜂地涌了过去。这里没人看守,但他们谁也不敢动手去敲门锁。那种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小山对小路说:“我喊一,你就敲一下,喊二,你就再敲一下。”

  口令喊过后,拿锤子的人就朝着门锁狠狠地砸一下,声音太大了,他们吓得一窝蜂地逃离开去。观察了一会儿,没有人来,他们这才又回去砸一下。门终于砸开了,他们一下子束手无策,谁也不敢进去。又是观察了一会儿,这才决定一起进屋去抬机器。机器太沉了,要两三个人才抬得动一台。他们紧张万分地把机器送出围墙去,又把小的弟妹们送出去,然后抬起机器就飞快地逃跑。

  冬冬扛了小小的一段铁条,哥哥姐姐们都很紧张,大步大步地朝前去,他人太小了,只得飞达达地拖在后面跑。这时胆子最大的就是他,他看出了哥哥姐姐们的害怕样子,就边跑边气势汹汹地安慰道:“哥哥,不要怕!人来了我就一脚把他踢翻掉!”

  这一次,他们可真是发了大财,一下子就卖得了一千多块钱!饱饱地吃了一顿后,还有很多积余。他们正沉浸在快乐中,派出所的警察就找上门来了。

  爸爸心力交瘁,所以才发了这么大的火。

  这场大风波过去了,艰难的日子一直在持续。这时,邻近村子里有人要紧急拆除一所平房,要过年了,谁也不愿意承接这件工作。正在带着儿女们收破烂的爸爸欢天喜地地把活儿承揽了下来。把墙上的砖拆下来运到另一个地方码好,每搬运一块砖可以挣到5分钱。大的儿女能搬几块砖,小的儿女只能搬一块砖。直到除夕夜,全国人民都在欢欢喜喜地过大年,他们这一大家子人还在工地上苦打苦拼,终于完成了任务,挣到了一笔大钱——三百块!他们快乐极了,比那些正在过大年的人都还要快乐。

  院落的大铁门锁着,门前堆放着很多东西,旁边停着一辆警车,站着两名派出所的警察。一窝蜂地喧闹着走回来的一大家子人突然间噤若寒蝉。爸爸紧张地走向警察:“是不是我们又出了什么事……”没想到,两名警察立即向爸爸敬了礼,其中一个还说:“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下午有很多群众给你们送来了过年吃的和用的东西,派出所的警察也为你们捐凑了一千四百五十块钱,我们两个是专门留下来等你们回家的。”

  

  【责任编辑 刘春先 gudaohuangchen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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