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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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小说月刊2008年

三轮张

  

  三轮张是个开三轮的,就在村子十子路口那里。三轮张开的是带篷子的那种三轮车,用他们自己的时髦话就是“摩的”。

  三轮张他们平时的活儿并不多。现在农村自行车不稀罕,有的人家还买了电动车;再说了,十里八里的路,也就一袋烟功夫,老百姓最不惜的就是自己的脚力。他们的主要对象就是从客车上下来的人。平时没事儿他们几个就围坐在一起打扑克,或拱猪或升级。一旦远方有客车开来,马上撂下手里的牌,客车还没停稳,几个人已争先恐后地堵住了客车的门。

  每有客人下来,便七嘴八舌地争抢:“坐摩的吗?”

  “到哪村去啊?我送你啊。”

  “坐我的吧,我的便宜。”

  僧多粥少,有时也为一个客人争的面红耳赤。可争归争,恼皮不恼瓤,无论谁争去了,别人也不再计较,剩下的人继续打牌等下辆客车。再有客车来的时候,送过人的就不去争不去抢了。如此一来,大伙也就都能混口饭吃。

  一天中午,几个人啃完馒头正拱猪呢,忽见村里的刘寡妇慌里慌张地跑来了:“几位大哥,你们见有人牵牛过去吗?我家的大黄牛被人牵走了。”

  “是有个小青年牵头牛往东去了。”三轮张说。

  “是啊,是啊,过去有十来分钟了。”其他几个人也附和。

  “是么?”刘寡妇顿时来了精神,“哪位大哥拉我去撵撵啊?”

  没人吱声。大伙都明白,脚底下无贼贼不来。大凡这种牵牛贼,都在村子里有内线,不然他们是不敢冒然来牵的。自己整天在这里混,谁敢得罪他们啊?

  “俺给双倍的钱。”刘寡妇焦急地许诺。

  见仍没有人吭声,刘寡妇禁不住号啕大哭:“俺咋这么命苦啊。丈夫丈夫死了,养头牛想还还帐,又给人偷走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啊!”

  三轮张撂下牌站了起来:“行了,别哭了,我拉你去。”

  刘寡妇抹了一把眼泪,坐上三轮张的摩的往牵牛贼走的方向追去。

  过了不到两袋烟的功夫,三轮张开着摩的回来了。

  “撵上了?”大伙问。

  “撵上了。”三轮张说。

  果然没多久,就见刘寡妇牵着她的大黄牛欢天喜地地回来了。

  “他们保准得报复你。”

  “是啊,你得小心点儿。”大伙劝三轮张。

  三轮张憨厚的笑笑,没说啥。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来了个小青年,指名让三轮张送他去涝洼村。大伙见来者不善,劝三轮张别去。三轮张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坚持去了。结果真出事了,三轮张连车带人翻进了路边的沟里。虽说公安局没几天就逮住了行凶报复的牵牛贼,可三轮张的一条腿却瘸了。

  三个月后,三轮张又来拉客了。大伙好像约好了似的,有了活儿谁也不争,都让给三轮张。

  三轮张却不乐意了:“干吗啊你们?看不起我这个瘸子啊?告诉你们,别看我腿瘸了,也不一定抢不过你们。”

  三轮张把大伙都说笑了。

  于是,再有客车来时,三轮张先跑,然后大伙再行动,这样基本上能同时到达客车门口。

  很快便响起了一伙人抢生意的争吵声:“坐摩的吗?”

  “到哪里去啊,我送你。”

  “坐我的啊,我的便宜。”

  …………

  

  刻章王

  

  刻章王的摊子也在十字路口那里。

  说是摊子,其实就是支个棚子,放把椅子,放张桌子,桌子上面摆把刻刀,几块削好的木块和磨好的玉石或牛角。

  小村不大,来刻章的不多,也就刻个手章。也有刻公章的,不过大多被刻章王给撵走了。前不久又来了一位小伙子。

  “拿来。”刻章王伸着手要。

  “什么?”刻公章的小伙子问。

  “介绍信。”刻章王说,“刻公章必须要有公家的介绍信。”

  小伙子心想,我要有公家介绍信还来你这破地方刻啊。想是这么想,嘴上却没这么说。

  “老爷子,你先给我刻了,我回头就给你送来。”小伙子说,“你不知道么,现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我现在急着用呢。”

  “不行,没介绍信我不能刻。”刻章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

  “帮帮忙,老爷子,我确实急用。”说着,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老人头”甩在了小桌上。

  没想到刻章王不吃那一套,没介绍信,说什么也不给刻。

  “给钱都不要,这老爷子,真是死脑筋。”小青年抓起自己的“老人头”,愤愤地走了。

  刻章王也不言语,又端起了小桌子上的茶杯。

  没事儿干的时候,刻章王就喝茶。偶尔也有过路人问个道什么的,他便加以指点。因此他指路的次数比刻章的次数还多。

  这天,刻章王正喝着茶,忽听一个外地口音的男子问他:“大爷,您知道环宇公司在哪里吗?”

  “不知道。”这几年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刻章王想记也记不住啊。

  “您说现如今这世道,有些人怎么这么差劲呢?盖了大红的印章还骗人呢!”外地男子拿着一份合同发牢骚。

  刻章王搭眼一看,觉得印章有点儿眼熟。“给我看看。”刻章王从外地男子手里要过合同,仔细一看,这不是自己刻的章吗?那构思、那线条、那运笔,分明全是自己的风格啊。对自己刻过的印章,刻章王比对自己的儿子还熟悉。刻章王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是谁在自己这里刻的了。

  “你等等。”刻章王说着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本子,翻过来掉过去找了几遍,终于找到了。这公章是村里的二虎刻的。

  刻章王便问外地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外地男子说这家环宇公司进了他的料,说好货到付款。货到了公司却说没钱。后来打电话催,公司还是推三推四不给钱。到最后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了。

  “这不,都拖一年了。俺也是小本生意,赔不起啊。”外地男子愁眉苦脸地说。

  “不讲信用咋行呢?走,我领你找他去。”刻章王说。

  刻章王不知道环宇公司在哪里,领着外地男人直接去了二虎的家。

  二虎正跟人在家打麻将。听刻章王说明来意,二虎却装糊涂:“大爷,你弄错了,我的公司叫大成,不叫环宇。”

  刻章王却说:“你小子想赖账吗?这不,我本子上记着呢,你是大前年10月份在我那儿刻的环宇的公章。”

  二虎见这招不行,忙悄悄将刻章王扯到一边:“大爷,他是你亲戚?“

  “不是。”

  “是你朋友?”

  “也不是。”

  “我说大爷,非亲非故你操那么多闲心干啥啊?”

  “是啊,您老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旁边几个人随声附和。

  刻章王却义正严辞地说:“别的事儿俺管不着,但你拿俺刻的章去坑人就不行。”

  二虎一看刻章王那倔劲儿,知道不给钱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只好还钱。好在钱也不多,就2000块,对二虎来说小菜一碟。

  外地男人接了钱,刻章王便和他一起往外走。刚刚走两步,刻章王又倒回来了:“反正你公司也改名了,干脆把我刻的那章还我吧。”

  二虎知道他难缠,只好进屋把那枚公章拿了出来。

  刻章王接过章,顺手操起了旁边的一把斧头。

  “老爷子,你干啥?”二虎吓得目瞪口呆。

  他话音未落,刻章王手起斧落,那枚公章顿时粉身碎骨。

  刻章王站起身,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五元钱扔在了麻将桌上:“这是当年刻章收的你的钱,还给你……”

  “这……这……”二虎搔搔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杂货刘

  

  杂货刘摆的是杂货摊,烟酒糖茶外带各种水果。因为货比较全,买卖一直不错。村里人走亲访友时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到杂货刘那里拿点儿东西吧。”说是拿,其实就是买。有时从外边来的客人,嫌带着东西坐车麻烦,下了客车也到杂货刘的摊子去拿。

  南来北往的人多,难免就有些不法之徒想混水摸鱼。

  有一次,有个小青年来买烟,两盒烟一共九块二。小青年递过来一张“老人头”。

  “没有零钱吗?”杂货刘问。

  “没有。”小青年说。

  杂货刘用手摸摸那张“老人头”,仔细看了看没问题,便准备给他找零钱。

  正在这时,小青年又说话了:“别找了,我这里有零钱。”说着便开始一个个口袋搜零钱。

  杂货刘刚把“老人头”退给他,小青年却拿着几张一块的零币很尴尬地说:“对不起啊,不够,你还是找吧。”说着又把钱递了过来。小青年来回这么一折腾,让杂货刘长了心眼。他接过老人头一摸,又仔细一瞅,马上对小青年说:“这钱是假的。”

  “不可能,你刚才不是已验过了吗?”小青年理直气壮地说。

  “你换了。”杂货刘说。

  小青年还想抵赖,杂货刘冷冷地说:“怎么,你想进派出所吗?”

  小青年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况且又做贼心虚,乖乖地交上钱走人了。

  周围的货主目睹了这一幕,禁不住大发感慨:“好家伙,偷梁换柱,骗子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啊。”

  “是啊,活该他倒霉,碰上了杂货刘这种火眼金睛的主儿。”

  “对呀,对呀,要是我,一准让他得手了。”

  大家对杂货刘赞不绝口。再有拿不准的钱,便都请杂货刘过过手长长眼。

  这天,村里的五婶到杂货刘旁边的摊子打酱油。

  “婶,你这张五十的钱是哪来的啊?”卖酱油的三嫂问。

  “我把家里那只大公鸡卖了。”五婶说。

  “麻烦你再换一张吧。”三嫂说。

  五婶一听,脸顿时变了色:“她三嫂,咋的了?这钱是假的吗?”

  “我看像有点儿问题呢。”三嫂说。

  一旁的杂货刘听见了说:“我看看,我看看。”说着要过五婶的钱,对着日头照了照,十分肯定地说:“没事儿,是真的。”

  “我咋摸着那么软啊?”三嫂说。

  “可能被水洗了。”杂货刘说,“我给你找开吧。”说着杂货刘递给了三嫂五张十元的钱。

  三嫂把剩下的钱递给五婶,五婶便提溜着酱油瓶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三嫂不服气,过来找杂货刘:“这钱绝对是假的。”

  四周几个人也都围过来看热闹。大伙传着那张钱看了一圈,几乎是众口一词:“假的,百分百假的。”

  “没想到老猎人也有被雁啄的时候啊。”有人幸灾乐祸地说。

  杂货刘只是笑笑,也不吱声。

  到底是三嫂沉不住气:“这么明显,你不可能看不出这张钱是假的。”

  杂货刘接过那假钱,一把扯成了几半:“弄的这么粗糙的假钱也就是骗骗五婶这样的老年人吧。”

  “那你怎么……”三嫂还是不明白。

  “五十块钱压不住咱的手脖子,可五婶就不同了,老伴没的早,两个儿子又不孝顺,平时就靠养几只鸡吃油打盐。她要知道这五十块钱是假的,还不得心疼死啊……”

  三嫂一听,恍然大悟:“唉,还是你想的周全啊。”

  刚才说风凉话的,顿觉气短,悄悄溜一边去了。

  

  【责任编辑 刘思斯 siside@yea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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