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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岁的李老妈，佝偻着腰，像个病蜗牛，在宽阔的安宁街的人行道上朝前挪。
李老妈的家，在新京市安宁公寓18层，120平方米。小得可怜！绝对没有以前养猪的窝大！
新京是一个新兴的、扩张无比的城市。短短年月，原本的小县城就成为拥有100万固定人口和150万流动人口的大都市。
大早，李老妈偷偷地“坐电梯”，从“18层地狱”下来。
李老妈把18层天堂，说成18层地狱！
把天堂一样的高楼说成地狱，还有13层的花木兰，16层的佘太君……
老姐妹几个约好，要到“咱们的荆棘沟”相会。老姐妹的“咱们的荆棘沟”，就在现在的街心广场那边。
安宁街不安宁。昨天，又有两个大活人，被车轧成肉饼子。晚上，安宁街，闪烁的霓红灯，鬼火一样。白天，汽车叫、音响闹，鬼哭狼嚎！卡迪拉克、老林肯、大本田、悍马，世界上最豪华的车，新京市也不稀罕！蓝天上，没白云飘，没鸟儿悠闲了，波音747，隔几分钟就起降！
李老妈艰难地朝新京的繁华、文化、时尚、前卫的街心广场走。花木兰，佘太君她们是不是早到了？
李老妈的脚步蹂躏着一栋高楼的身影，前面就是原来的荷花塘。
荷花塘的月色，美妙呀，青蛙歌唱，蜻蜓就站在荷花上……
哪里有什么荷花塘？
原来的荷花塘，早被推土机填平了。
虽然李老妈和许多带着花岗岩脑袋的老农民，躺在推土机前，死也不起来……
被填平的荷花塘上，高耸着电视发射塔！
那是原来的樱桃园。
樱桃是春天第一果！
早被连根砍伐了。
樱桃园的邻居是谁？
大田地！
火红的高粱！还有老包谷！
孙子看见老玉米高兴得直蹦！有什么稀罕的？你要是生到从前，叫你躺在玉米堆里，叫你吃够，吃烦！那片地是庄稼人的心尖子！李老妈的脚踩踏一栋大厦的倩影。这栋大厦根基占的是原来饲养院的地方，那些灵气的牛、马、骡子，还有毛驴到哪里去了？早被人吃光了。
终于来到街心广场，现代人聚会开心的地方。大理石地板，水上电影，阳光喷泉！绿莹莹的草地，几棵枝叶茂盛的树，一只孤独的什么鸟，在人群中跳跃。这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商家纷纷圈地宣传，“有山，有水，有物业保障”，“冬天的阳光”，“高档月饼，就像嫦娥曾经吃的那样”，彩旗飘扬，喇叭高唱，熙熙攘攘，比肩接踵……
李老妈要到原来的荆棘沟，和13层的花木兰、16层的佘太君……约会，荆棘沟就在几十步远的地方。每前进一步，李老妈都要碰在什么人身上，每一次抬脚，李老妈就找不到放脚的地方。左边，一张青春四射的脸，唱李宇春。右边，一个帅哥，模仿刘欢……到处喧哗，到处人头攒动，到处彩旗飘飘。想当初，这里是我们的庄稼地。是荷花塘，是樱桃园，是青纱帐，是青蛙，是蝴蝶，是蜻蜓，是小鸟的歌唱……
街心花园，原来曾经是李老妈所在村一千三百口人的家园。
很多小院落，院落里有枣树，柿子树，核桃树……还有梧桐树……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自家产。县城扩建，村民们一片欢腾，要吃商品粮了，要农转非了，尤其年轻人……这是俺家那棵梧桐树生长的地方，梧桐树高，高！怎么也没有这个广告牌子高！挤，挤，你挤我挤大家挤！
李老妈被挤到什么墙角里，这是什么地方？啊！是农民时候的那条妇女们劳动间歇里小解的土沟，蒿草，荆棘，这就是荆棘沟！13层的花木兰，16层的佘太君……她们都早来了！她们还是像以前那样，不是一个花木兰，不是一个佘太君，是很多花木兰，是很多佘太君……想起了原来小解的轻松，享受，美妙！李老妈解开腰带，蹲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