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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我并不知道她就是二楼的邻居。
那天下班，我将手里的可乐瓶随手丢进路边垃圾桶，转身欲走，听到身后一阵踢踢踏踏声由远及近。几乎是眨眼功夫，一个瘦弱的身影已来到垃圾桶前，见她撸起胳膊，深探桶底，一阵悉悉索索，很快将瓶子取出，放入手提口袋。
这是一位年过五十身材矮小的女人，可能是终日暴晒的缘故，她黝黑的皮肤表面泛着青光。见我直直看她，她有些难为情地对我笑了笑，径直走入前面的小区，直到我们进了同一个门洞，她很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201的防盗门，我这才知道她是我的邻居。
说起201，不能不提及201的“夜半歌声”，我时常在午夜被它惊醒。歌声有时“嘹亮”得像来自北方的狼，有时刺耳得像捏住脖子的鸭。有时它能让你听得“热血沸腾”，有时也能让你吓得“毛骨悚然”。甚至歌至高潮时，连墙壁也跟着抖动。
听邻居们说他们曾针对这噪音向居委反映过，甚至也拨打过110，但收效甚微，歌声依然会在深夜或清晨的某个时刻骤然响起。听得出这是一个激情中透着疲惫的年轻人的声音，应该是她的儿子。但几乎没人见过这个孩子长得什么模样，让人颇感神秘。
那是个星期四，我晒的衣服不小心落到201的晾衣杆上。我敲了门。开门的正是她。她显然刚洗过头，那湿漉漉泛着惨白的头发让人觉得岁月的无情。这时，正坐在客厅矮凳上的男人站起身来跟我招呼，男人的脚下是一大堆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瓶瓶罐罐，他正在做着分类。
她家的布置很寒酸，房子没装修过，就连卧室的门也是用粗布帘子代替。倒是厅里的那套高级音响和墙上挂的37寸液晶电视，以及门口鞋架上的那几双名牌运动鞋显得格外奢侈。
女人帮我捡起衣服，并提出让我坐一会儿，我也想趁机做做他们的工作，让他们劝劝自己的孩子不要半夜歌唱，哪怕声音小一些也行。我甚至还想认识一下他们家这位伟大的“歌唱家”。我问他们的儿子怎么不在家。她说大概陪女朋友逛街去了。
我正想提及“夜半歌声”的事儿，女人突然先我开口说：“您能不能帮我儿子找份工作？”女人祈求的表情以及她唐突的问话让我很被动，我一时不知所语，其实我哪有本事给别人找工作呢？但我又不肯露怯，于是有些虚伪地说：“我们是国有大公司，对进来的员工无论是在学历还是其他技能上要求都很严格。”我以为，我的这句话会让她退缩，可没想到，她听后竟喜形于色，几乎是一阵小跑着去了卧室，然后抱出一摞证书来。“喏，这是毕业证，喏，这是英语等级证——”女人的声音透着自豪。天哪！接过一本本证书，我有些吃惊，原来他的儿子是名校毕业，而且各种证书都有，简直可以说是个优秀人才。
一本本翻看后，我笑了，我说这么好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工作？没承想，我的一句话顷刻把她送入悲伤。她脸色灰暗着叹口气说：“谁说不是呢，其实他每次找的工作都不错，可干不了几天就要辞职，不是说累，就是嫌待遇低，或者跟领导合不来，这不，去年一连找了4份工作，没一家过试用期的。” “现在社会压力大，人与人相处也复杂，也许他经过些挫折会好的。”我安慰她。“好什么呀，打今年起他就再不提找工作的事了，要不整天在家鬼哭狼嚎，要不就出去跟一帮朋友鬼混，你还不能说，你要说他，他火气比你都大，喏，现在见天见还跟你要零花钱，你说我们哪有什么钱呢？我在一家公司做保洁，工资才900块，他原来工作挺好，后来出了车祸，腿断了，现在每晚给人家看看工地工资还不如我，你说说我们这日子以后该咋过啊！”
旁边的男人没言语，只是动了动自己的左腿，仿佛是被女人的话刺疼了。
终于，女人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单手捂嘴呜呜哭起来，在她的哭声里我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显然，我的尴尬被一直默默无闻摆弄瓶子的男人看在眼里，他缓缓站起身来对我摆摆手，并一瘸一拐地给我开了门，直至男人把我送到门外，女人也没起身，只是换作双手捧脸依然呜呜地哭。男人反关了门，声音沙沙地说：“您别往心里去，她就这样，只要见人就让别人帮她儿子找工作，你说找份工作就那么容易？再说自己的儿子啥德性自己最清楚，唉——”我在男人的深深叹息中上了楼，但我分明感觉到他那让人难以名状的眼神在一直目送我。
第二天，我在201震耳舞曲声里下了楼，恰巧在门口与她相遇。我说：“阿姨早，上班去吗？”她啊了一声，似乎没听见，我重复了一句：“您上班去？”她又啊了一声打个怔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耳朵里取出两团棉花来，问我刚才说什么？
此刻，面对这个女人我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终于，我愣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就在刺耳的音乐声里逃也似的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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